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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湊到沈家沙龍來了,要麼就是押寶在陸既明身上的,要不就是兩面投機的牆頭草。大多數人話里話外都在攛掇陸既明,暗示他這正是贏得老爺子歡心的大好機會,正好回醇園去盡孝,說不得老爺子一高興,這一次領兵的機會,就讓陸既明得了去。
確確實實是個好機會,沈馥將眼光投向陸既明。陸既明被眾人簇擁著,臉上帶笑,只不說話,像在想別的。眾人調笑絮語,吹捧奉承到了極點,陸既明不經意間瞥向沈馥,兩人對視一眼。
一瞬間,沈馥覺得自己難得與陸既明通了心意:此時此地,衣香鬢影,卻讓人厭煩。
到了散場時,眾人散去,只留下滿室的濃雜香氣。沈馥有心和沈令儀說兩句話,只是陸既明壓根不給他這個機會。
沈令儀裹著睡袍從樓上下來,站在樓梯中間。陸既明已經倚在門邊,打著哈欠朝他伸出手,懶洋洋地說道:「累死人了,走吧。」
沈馥無法,只得迎上去,也不願去牽陸既明的手。陸既明不以為忤,朝他一笑,走在前,秦雁已經把車開到門外等著了。在關門前,沈馥回頭看了一眼,沈令儀正抱著手倚在欄杆上,顯得瘦削而伶仃,她幾不可見地朝他搖了搖頭。
沈馥的心往下一沉。
門合上了,沈馥跟著陸既明走入夜色里。
迎著星光回到聽雨橋西的陸公館時,有醇園來的人正在門房等著,見陸既明下車就迎上來,說是大帥讓他回去醇園一趟。
陸既明正眼都沒瞧他一眼,只拋下一句 「有事不去」,領著沈馥進門去了。
沈馥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若說孝心,陸既明是沒有的,沈馥甚至懷疑他沒有心。但這的確是個好機會,馬上要派兵的地方,不過是小軍閥作亂,晉中有精兵良將,要鎮壓不過是分分鐘的事,等於是白白賺了軍功,這樣便宜的事,陸既明卻不心動。
沈馥既想著這個事兒,又想著沈令儀那邊的事,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睡下之後又恐噩夢纏身,長嘆一口氣,起來去倒酒。誰知道路過書房,見還亮著燈,陸既明似乎還在裡面。
自沈馥住進陸公館以來,書房是他唯一一個不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平日裡都是掛鎖的,除非陸既明在裡面,沈馥雖然好奇,但也不必去犯這個險。他正打算靜悄悄地路過去,陸既明卻從裡面見到了他,招呼他:「阿馥,來。」
沈馥走進去,見陸既明穿了件家常的衫子,正立在案頭前,似乎在寫什麼,手邊也擺著酒。他湊過去一看,差點笑出來。案頭上居然是一張大紅色的婚書。婚書在書店和紙鋪都能隨意買到,但那是民政局印發的,不適用於他們兩個男人,也沒有法律作用,陸既明居然是要自己寫一份。
莫不是玩過家家玩上癮了。
沈馥正腹誹著,卻讓陸既明一把拉了過去,讓他站在案前。沈馥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的書案,見一旁堆疊著一些電報,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叫陸既明拿書本蓋住了。陸既明站在他身後,伸手圈住他,握著他的手,一同拿起筆來。
狼毫尖蘸滿了墨,第一筆便格外濃重。
婚書上寫好了姓名,沈馥由他握著手,兩人手把手地寫下了婚書上的鄭重之辭:「今以雙方意志相投,性情相契,堪與偕老。珠聯璧合,欣看紅線緊系。花好月圓,喜卜白頭永偕。此證。」*
沈馥邊寫邊想道:鬼扯。
如果男人和男人結婚不算荒唐的話,那他和陸既明定然是世界上最貌合神離的伴侶,各懷鬼胎,最重要的是,陸既明一直支配著他的生死,即便陸既明突然興起,拔出槍來斃了他或他的家人,也不會有人置喙半句。
字成筆收,陸既明的字竟然還有點筆峰銳利的感覺,並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樣油滑花哨。
婚書本來應該是一段鄭重真摯情感的證明,沈馥覺得荒唐極了。他半是戲謔,半是諷刺地說道:「如果日後你還要和別人再結姻緣可怎麼辦?」
陸既明在沈馥耳邊一笑,讓他轉過來,兩人面對面地挨著。
他們已經多日沒有這樣耳鬢廝磨過了,沈馥有點不自在起來,手撐著桌子,往後仰了仰,躲開陸既明帶著酒氣的鼻息。
「我們都還沒結婚呢,你怎麼就想著要我琵琶別抱了......」 陸既明又是這個油滑花哨的樣子,連聲音里都浸滿了醇酒,聽得人暈乎乎的。他的手撐在沈馥的手旁邊,帶著薄繭的指腹刮過身服用柔嫩的指縫。
沈馥別過臉,陸既明就用微涼的鼻尖蹭他的下頜,涼涼的,好像貓咪蹭人。
他猛然想起,陸既明似乎和他說過,陸氏夫妻恩愛,而且陸既明的父母之死始終是一段秘辛,知己知彼才能有的放矢。沈馥心念一轉,側著頭輕輕問道:「你父母很恩愛吧。」
沈馥敏銳地感覺到,陸既明呼吸一頓,但從聲音里卻半點兒都聽不出來。他說道:「是的。他們分隔兩地還要日日通信,他們約定下通訊棋,每次在棋格上填寫一子寄給對方,如此往還。這局棋一共下了四年,共 187 手 *,只是沒下完,他就死了......」
沈馥還有話要說,他還想繼續探問,是誰死了,怎麼死的,他們為什麼分別四年,既然父母如此鄭重深情為何你兒戲婚姻......
只是陸既明不願再談了,他輕啄沈馥的耳朵,問道:「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除了喝酒,還有另一件好事,做了之後,保管你一覺酣眠到天明,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