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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奩鏡台都還好好的,蒙上了一層灰。楠木做的架子床還泛著名貴木料的光澤,他伸手去摸,床欄上滿是一道道錯亂的指甲痕,床頭的牆上也是,有些痕跡上還帶著陳年的血色。
他逃跑似的離開了這幢墳墓似的小院。
當他第二天夜晚再去的時候,整個小院一個人都沒有,連蟲鳴聲也聽不見。那個老嬤嬤不在了,陸既明翻牆離開,再也沒有踏入那幢小院一步。那一年的清明祭祖,陸重山辦得格外隆重認真,他帶著陸既明開了宗祠,祭拜了他的亡父亡母。陸既明看著他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只覺得可怕和作嘔。
身邊好像沒有一個人是可信的。
每個人都想把他放在自己的棋盤裡,落在他們想落的地方。他就偏不讓他們如願。
有一陣,他簡直草木皆兵,要握著槍才能勉強睡著。秦雁來叫他,他差點在夢中把秦雁打了個對穿。
只有在夢中,他偶爾會夢見自己還在醴陵,坐在父親的膝頭,聽他讀書讀信。又或者夢回到更小的時候,他還是個嬰兒,被面目模糊的母親抱在懷裡,她的手是軟的,發是香的,他什麼也不用怕。
他時常盼望,醒時是夢,夢中才是真。
人生是一場孤單的跋涉,如果有人同行,那該有多好啊。
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陸既明覺得自己側腹疼得厲害,仿佛是陳年的舊傷在痛,但又像是新傷。陽光照射在他的眼皮上,燙熱燙熱的,他想叫人給他遮一遮,太亮了。
他艱難地睜開眼,偏過頭,見到了旁邊有人。
旁邊的人睡著了,睫毛輕輕顫動,眼瞼上有顆紅色的痣,像是胭脂點的。他連夢中也微微皺著眉抿著嘴,好像在對誰生氣。
陸既明輕輕地吹了口氣,熟睡的人被這一陣風叫醒,眼睛睜開一條小縫。
離得很近,陸既明發現他的眼珠子是琥珀色的,流光溢彩。
「早。」 陸既明小聲說道。
作者有話說:培養下感情
第四十八章 龍抬頭
沈馥一邊想著,命真硬啊,一邊快速爬起來,坐著看他,看了半天。
陸既明有氣無力地問道:「怎麼?難道破相了?」
沈馥收回目光,翻身下床,嘟噥道:「大少爺,你都幾天沒漱口了,味兒大得很,還往別人臉上吹氣......」
被擠兌了這麼一句,陸既明不覺得不快,也不覺得羞窘尷尬,反而覺得開懷得很,想笑,但是又苦於傷口還痛著,沒有力氣。在這間荒野無人的小屋裡,動都動不利索地躺在床上,和非敵非友的沈馥呆在一塊兒,竟然讓他覺得如釋重負,像是在長途跋涉的路上,找到了一個休息的驛站。
沈馥翻出剩下的米來,全數倒進鍋里,又煮起粥來,隨著他手中木勺的攪動,帶著米香味的白煙升騰起來,陸既明餓得胃都癟了,躺在那兒,盯著沈馥手上的動作,等著他將粥盛過來。
等漱了口吃了粥,陸既明感覺自己已經活過來大半了,嘗試撐著床坐起來。傷口還未癒合,陸既明起來時小心翼翼的,只不過是從躺變坐而已,累得他一身的汗,沈馥抱著手在旁邊冷眼看著。
陸既明朝他伸手,說道:「扶一下。」
沈馥警惕地看著他,說道:「幹什麼?」
「解手,」 陸既明朝他笑,「不然你把尿壺拿來。」
兩害相較取其輕,沈馥還是不情不願地走過去了,讓陸既明把手架在自己肩膀上,扶著他站起來,往門外一點點挪過去。
陸既明問道:「我昏了幾天了?」
「兩天一夜。」
陸既明點點頭,說道:「那楊翎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沈馥雖然比其他更瘦削一些,但力氣也不小,架著走這麼幾步也不算累,還有力氣抬槓:「要是不回來呢?」
陸既明雲淡風輕地說道:「那我們就得亡命天涯了。」
沈馥腹誹道,比蝸牛挪得都慢,還亡命天涯,亡命五十米就就叫人給斃了。
好不容易挪到了門外的一棵大樹下,這幾天沈馥都在這兒解決解手的問題,把人帶到這裡,他自認為功成身退了,說道:「你扶著點樹,我迴避一下。」
陸既明勾住他脖子不讓他走,說道:「扶不住。」
沈馥只好杵在原地,當陸既明的拐杖。陸既明一手圈著他脖子借力站穩,另一手去解褲子。窸窸窣窣好一輪,沈馥都沒聽到開閘放水的聲音,連忙催道:「快些。」
「快不了,」 陸既明無辜地說道,「手一松褲子就得掉下去。」
的確,他只有一隻手使得上,正提著褲子。沈馥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總不能這麼一直杵著叫陸既明憋死,他只當自己在照顧半身不遂的病人了,眼一閉牙一咬,伸手去幫陸既明把他那玩意兒掏出來。
好歹是順暢地開閘放水了。
見沈馥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陸既明忍不住覺得好笑,憋不住要去逗逗他:「以前在外頭喝花酒的時候,喝多了他們總喜歡找粉頭妓子來把著,叫做『龍抬頭』...... 嘶!輕點!」
沈馥皮笑肉不笑:「我手勁兒大,別把龍頭給折了。」
陸既明馬上閉了嘴,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幾聲輕咳,沈馥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去看,十步以外,楊翎無聲無息地站著。不知怎的,沈馥從他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