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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分鐘後,格林的肚子就脹得翻了起來,他不得不趴下來克服地心對他肚子的引力,繼續勉強自己再吃一點,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不一會兒,一隻羊腿啃得只剩白森森的骨頭,另一隻還有一些掛在骨頭上的碎肉,他這才心滿意足地仰躺在地上,把沾在臉上的肉屑與血絲舔得乾乾淨淨,用後爪把還有些肉的羊腿蹬到了我面前。
「你都啃成這樣了還給我幹啥?」我哭笑不得,「休息一下準備走吧。」
格林見我不領情,慢吞吞地翻身叼著羊腿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叼起剩下的那根啃得只剩骨頭的羊腿又往外走,我知道他又藏肉去了,這傢伙一點兒也不會浪費。我耐心等待格林埋藏完,這才招呼他上路。
我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著,半天不見格林跟上來,回頭一看他挺著大肚子像喝醉酒一樣軟綿綿地走了幾步,就乾脆躺倒在地上懶洋洋地望著我,媚眼如絲。真要命!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狼進食的時候簡直可以用瘋狂與亡命來形容,可這大量的食物一旦吃進肚子裡,狼就像虛脫了一樣沒精神,必須休息消食,何況他爪子上身上都還帶傷,他願意勉強走上幾步就不錯了。我連哄帶拖勸不動,只好抓住他兩隻前腿搭在雙肩上,讓他趴在背包上面,托著狼屁股把他背了起來,繼續趕路。
爬過山頂已經中午了,背上的格林扭動起來掙扎著要下地,我如釋重負地放下他,坐在大石頭上休息。但很快我覺得格林神情不對,我趕緊俯下身來躲在岩石背後,順著格林的眼光看去,遠遠的好像有幾個人在山腳下掄著鋤頭挖地,附近還停著一輛皮卡。
「原來是發現了人啊。有人就可以問路了,呵呵,格林編起來的卷尾巴還沒解開,說不定冒充狼狗還能搭一截車呢。」我美美地琢磨著拿起瞭望遠鏡。很快我就放棄了搭車的想法,因為這輛車沒有車牌,這是搭順風車的大忌。隨後我發覺那些人的舉動很是詭異,既不像牧民又不像遊客,開著無牌的車到這深山裡鬼鬼祟祟地挖地也是讓人費解的事,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從上山後的不安感覺。在草原行走的這些日子裡我始終陷於一種矛盾中——既盼望遇到人,又害怕遇到人,這是一種源自本能的盼望和懼怕,因為我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遇見什麼樣的人。從格林的表現來看也很異常,他一直以來是不怕人的,然而這次他選擇了沉默、潛伏,他的眼神惴惴不安,流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畏懼和仇視,這是為什麼。跟著感覺走是相當重要的一課,我相信我的感覺,更相信格林的感覺。我拉上灰黃色的外套帽子,讓自己和面前的岩石色彩更加和諧,繼續從望遠鏡里仔細觀察這些人。
皮卡車上一個司機正在抽著煙東張西望,一個身穿灰色外套的男人戴著厚手套,用一個紅色的鐵罐子往一個顯眼的旱獺洞裡倒進了一些白色顆粒狀的東西。另一個高個子也就是剛才拿著鋤頭挖地的人隨即抱來一塊石頭堵住旱獺洞口,然後用挖起的泥土蓋在石頭上把洞封死、踩實。一個身材相對矮小的男人(我姑且稱之為矮個子)正拿著望遠鏡在山上搜尋,當望遠鏡投向我這邊的時候,我的心臟狂跳起來,趕緊埋下頭縮回岩石後,同時一把按下格林還在觀望的腦袋。我調整了一下呼吸,悄悄拿出鐵鏈套在格林脖子上,我已經隱約感覺到這次遇到的絕非善類。格林畢竟經歷的人太少了,他是一隻對人沒有戒心的狼。
平靜了幾分鐘,估計矮個子的望遠鏡已經移開,我才抱住格林的脖子輕輕地探出頭去。格林的身體有點哆嗦,他很少這樣緊張,但我此時無法照顧他的情緒,扣緊了鐵鏈不讓他輕舉妄動。
山頂的視野相當好,又沒有大樹木的遮擋,那些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此刻他們在矮個子的指引下離開剛才堵住的旱獺洞,步行到更遠的一處淺草里折騰,無法看清他們在弄什麼,但是高個子從車裡抖出了一樣讓我血脈賁張的東西——狼皮!我明白格林的仇視與懼意從何而來了,這是一幫盜獵者!
灰外套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狼皮,在淺草周邊不規則地拖動,一直把人經過的痕跡都撫平,留下屬於狼的味道,又仔細檢查了一下四周,看樣子很滿意。他打個手勢,幾個人一言不發地退回停車處,捲起狼皮收進布袋子裡,把工具收好放在後面的車箱裡,蓋上一塊舊氈子,又凌亂地堆了些雜物在上面,收拾停當就開車走了。
我摸出指南針對了一下剛才的淺草位置,看好附近的石塊灌木叢和其他顯著一點的標誌,因為從一目了然的山上盲目下到四處都差不多的草場上再尋找很容易迷失方向。在山上看來很近的距離,可能步行起來卻需幾小時。皮卡車開遠了,最終消失在視野里。我腦子裡嗡嗡的一片眩暈,心跳始終無法平息,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再返回來查看,但是要破壞盜獵陷阱的願望如此激烈,讓我整個手都因衝動而顫抖。格林也在抖,他的每一根毛髮都透露著心底的惶恐與怨憤。
我大約在岩石後待了有一個小時,四周再無動靜,身體也已經發麻,才牽著格林站了起來。眩暈略定,我的思路開始慢慢清晰,用指南針確認了一下方向,才向山下走去。先去尋找那個被堵住的旱獺洞,那是我目力所及最顯眼的地方,在一個隆起的土堆上,那是每個旱獺洞都會有的瞭望台,但此刻看起來更像是一座死氣沉沉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