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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前所未有的後悔和惶恐掌控了我所有的神經,我邊發抖邊冒汗,哆嗦著掏出手機給亦風打電話——這恐怕是城市女人在危險來臨前的條件反射。然而手機沒信號,更深的絕望和害怕襲來,我深深後悔自己孤身來草原的冒失,這大半夜遇上的東西一定來者不善!不管是來自動物的威脅還是人的威脅,如果今天死在這荒原野外恐怕幾個月都不會有人發現我。
黑影越跳越近,那鬼火一樣的目光隨著跳動的身形拉出長長的光帶,我啥也不怕就是怕鬼!我不敢再看,拼命向火堆後面躲!腳步近了,更近了,就在洞口了……我一手抓緊了佩刀,一手拉出鐵鏈準備拼死一搏!所有的神經都繃緊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那讓我緊張的東西終於出現了,像從地平線上冒出來一樣現身洞口,幽幽地站在火光背後一動不動,我眯著眼睛透過火光看去——這不是格林嗎?這分不清頭尾的怪物竟然是被我捲起了尾巴來的格林。這種卷尾巴狼的造型我自己看著都不適應,真是自作自受,我整個人像散了架一樣放鬆下來,鐵鏈嘩啦掉在地上:「你嚇死我了……裝神弄鬼!」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把內層衣衫都弄濕了,料峭的山風颳來,冷得我瑟瑟發抖。我沒有狼那種多年在血腥生涯中磨鍊出來的膽魄。突然很想回家。
格林柔和的目光看看我,並沒介意我的緊張,而是定定地望著火光出神。「你怎麼了?」我覺得他今天有點異樣。格林對我的問話無動於衷,他沮喪地低頭舔舔爪子又似乎看了看麻袋,仿佛在下著莫大的決心。他是想進洞來又怕火吧?我心裡納悶。
然而格林待了不到一分鐘,好像豁然開朗似的一扭頭又走入了黑暗中。這小子到底要幹什麼?我爬到洞口極目望去,他照舊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剛才黑影的位置,之後一陣輕微的響動。格林繼續在那裡裝神弄鬼地折騰著。
反正也看不清楚,只要不是鬼就行。我重新聚攏膽氣,撿起防潮墊子上早已冷透的羊肉烤熱吃起來。
一塊羊肉下肚,增添了一分暖意。儘管我產生了一些非理性的模模糊糊的預感,但隨著剛才被格林嚇出的冷汗,似乎害怕的感覺都流失了很多。我睡意漸濃,在天葬場都能睡下,在這裡還能更恐怖嗎?我腦袋發沉,洶湧的睡意在冰冷的空氣中難以抗拒,但我沒有鑽進溫暖卻束縛行動的睡袋,而是坐在山洞最裡面裹上最厚的衣服,靠在洞壁上睡覺,最後乾脆把睡袋也打開裹在了身上,手裡捏著佩刀,這樣如果真有危險隨時可以跳起來拔刀自衛。
夜,靜極了,篝火吐出最後一絲無奈的青煙,滅了。朦朧中格林暖暖的身子靠了進來依偎在我懷裡,為我瑟縮的身體添加了一片溫暖。
清晨,紫黛色的山峰上露出半個太陽,霞光碟機趕著殘夜的陰暗。格林的大腦袋還搭在我腿上懶洋洋地眯著眼,他半邊身子沐在晨光中,半邊身子沉浸在山洞的陰影里。狼喜歡晝伏夜出,早上犯懶倒也正常,不過我們該趕路了。我推醒格林,起身收拾行李。格林不情願地站起來,打著哈欠用狼的方式翹起屁股蹬直前腿放鬆筋骨,再繃直後腿伏地挺身似的伸個懶腰,一瘸一拐地向洞口走去。
「你給我站住!怎麼搞的?」我很納悶,一夜工夫成瘸子了?我趕緊把格林拉回來檢查他的腳爪,爪子上有幾個深深的血洞,還扎了根大刺,幾乎穿透他厚厚的腳掌。我忙把刺拔出來,給他擦擦傷口,上了點白藥。看看那根蹊蹺的刺,我想起昨晚的情景來。為了釋疑,我跑下山坡來到昨晚發現鬼影的地方仔細查看。一塊奇怪的新鮮殘骸靜靜地躺在地上,確切地說那是一張帶刺的背皮,可能是刺蝟的背皮,上面隱約一點血跡已經在一夜的風露中結了淺淺一層霜。
聯繫昨晚的怪異情景我猜測著:沒吃飽的格林四處夜遊,不知怎麼就遇見了這個倒霉的刺蝟。但刺蝟也不是好惹的,遇到危險馬上蜷縮成一團,把柔軟的腹部裹在尖刺的防衛中寧死不張開。格林連連受挫也奈何不了這個刺球,狼爪子反被那些尖刺扎了個透,這才有昨晚他一瘸一拐跳回山洞時給我的一場虛驚。這小子本來長得就鬼鬼祟祟,又編起了卷尾巴,一跳一跳地蹦上來,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是個啥?可他後來是想到什麼辦法最終搞定這份帶刺兒的消夜的呢,這對我始終是個謎。眼前的刺蝟已被啃得乾乾淨淨,如若不是難以下咽的刺皮還剩在沙地里,我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唉,可憐的格林,辛苦半天刺蝟能有多少肉啊。
我突然又想到昨天被人盯梢的感覺,難道是灌木叢中一隻小刺蝟就讓我如此神經過敏嗎?畢竟被暗處的目光注視總是一種很不舒服的體驗,前思後想我決定回去把背包里一件灰黃色的外套換上,與環境的顏色相融,像一個荒野動物一樣把自己隱蔽起來。
我爬回山洞邊一看,格林趁我不在正使勁偷吃麻袋裡的肥羊腿,此刻見我回來就翻起眼睛,齜著牙將兩隻羊腿一起緊緊摟在懷裡,唯恐被人搶去似的,大口撕下羊大腿的精肉猛吞。唉,我一路帶著香噴噴的羊腿始終對他是個引誘,川諺道:「砍了樹子免得老鴉叫。」也罷,你要吃就吃吧,吃飽好趕路,我也省得再背那死重死重的麻袋了。我邊穿衣服邊等著格林進食。格林敞開了肚子狠狠地吃起來,似乎他也感覺到吃了這頓,下一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他啃得很狡猾,不照著一隻腿啃,而是這個一口那個一口淨揀好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