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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的耳朵立刻掉轉方向齊刷刷地指向我,渾身觸電般激動地顫抖,眼睛放出驚異的光彩,似乎聽到了天籟之音。
「嗷——歐——」我仰頭閉眼,再次深情獻唱,格林完全陶醉了,像聆聽福音的小天使,滿臉痴迷的神色。他夢遊一般地張開嘴巴:「哇——嗚——」這一聲剛發出,頓時把他自己嚇了一跳,痴迷的神色一下子煙消雲散,一種懊惱和自責的表情占據了小狼臉,「嗚」音還沒拖夠就義憤填膺地把剩下的聲音吞進了肚子裡。他好像覺得那是在唯美的鶴唳聲中突然冒出了一聲烏鴉叫,實在是大煞風景、褻瀆神靈。他緊閉嘴巴屏息聆聽,唯恐再度破壞了那美好的樂章。
「來吧格林,試試!」我鼓勵。格林猶豫再三,仿佛小喉嚨幾個星期以來一直癢得不得了,嗓子裡有股氣流不吐不快,他大張開嘴又來了一聲:「花——」連第一聲都不如,這一聲怪音來不及收回,情急中格林伸出小爪子猛地搭在鼻子上,壓住了嘴巴。我哧地笑出了聲,又趕緊捂住嘴。小格林已經深受打擊,齜起了半透明的小獠牙兇巴巴地瞪著我,小眼珠卻淚汪汪地打轉,唱不出來的嗓子讓他好像被辣椒嗆到了一樣難受。
「別著急,慢慢聽,慢慢學,我絕不笑你了。」我打開手機上此起彼伏的狼嗥錄音,先讓他仔細聽聽,製造一種氛圍。小格林不斷地圍著我轉圈,追音溯源,很快忘記了剛才的尷尬。
「喔——喔——歐——喔——」格林不停地找音。
「嗷——歐——」我馬上抓住時機給他起音。
「莫——嗷——嗷——」格林鼓足勇氣叫起來,聲音不大,但是有點狼嗥的意思了。
這是一種並不長但是很高亢的叫聲,是定位的表示——是讓格林明白,無論他在哪兒,如果聽到這種叫聲,需要儘快回到我身邊。
「莫嗷——歐——」格林再次唱出來。很像了,我高興得拍手叫好:「很好,就這樣!」格林對自己的表現深為滿意,他驚喜地發現自己很有歌唱天賦,平時學狗叫咋學咋不像,沒想到學狼歌一學就靈。唯一的遺憾就是聲音壓不過我,這傢伙從小喜歡爭強好勝的勁頭又來了,看看四周地勢,馬上跳到了一個粗管道上,占據這個制高點,張開嘴巴又叫:「莫嗷——歐——歐——」
「再來,格林!嗷——歐——」我邊鼓勵邊帶動。
「嗷,嗷嗚——歐——」格林一聲接一聲越叫越來勁,叫了好幾聲之後,他抬頭望望我,還是覺得聲音沒有我大,他沉吟片刻把這原因歸咎於地勢。小格林東張西望尋找高位置,他認為就算聲音壓不過我,氣勢上也一定要壓過我!既然自己擁有這麼好的歌唱天賦就一定要找一個最頂級的舞台表演。他左顧右盼,看上了天台長長的女兒牆,小傢伙樂翻了,美滋滋地衝過去,卯足了勁兒往女兒牆上蹦。我嚇了一跳,趕緊揪住他的小尾巴,這膽大妄為的傢伙,女兒牆外面可是十八層的「地獄」,這一衝上牆要是栽下去那還得了!
格林蹦牆沒得逞,立刻火冒三丈:「難怪你聲音大,果然是因為高度的原因,你不讓我上去,我偏上!」張口咬開我拽著他尾巴的手,執著地往牆上跳!我「哼」了一聲,乾脆把這不知深淺的傢伙抱了上去。他站在女兒牆上,我一隻手護著他,讓他感受一下我阻止他的原因。小傢伙如願以償地上了女兒牆,正得意間,突聽喇叭聲響,低頭看去嚇得一抖:「這麼高?!」本能的畏懼讓格林慌忙退後了一步,貼在我懷中,小爪子緊張地扒著牆頭,望著令人眩暈的高度和螞蟻般大小的行人,小心臟怦怦猛跳了兩下。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仰頭歉意地看了我一眼,舔舔我剛被他尖牙咬過的手背。我呵護地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瓜,無須多言,媽就是媽。
小格林定了定神,開始掙開我的懷抱,我以為他害怕了要下來,就伸手去抱他。誰知他竟然扭著小腰,甩開我的手,抬爪爬上了寬度不足四十厘米的女兒牆牆頭,並邁開剛長硬朗的腿在牆上面昂首闊步地走起來。這一舉動令我深感意外,十八樓頂上走「獨木橋」,這傢伙居然不怕。他對不了解的東西會有所忌憚,可一旦了解了就絕不讓我壓他一頭。格林當然知道踏空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但他自信地把握住安全的尺度,在臨界點上蔑視危險,在地獄的邊緣擁抱天堂。他選擇了一處視野最廣闊的牆角高傲地站定,昂起頭來享受拂面微風,平靜地俯瞰樓下的車流和周圍林立的高樓,那孤傲的神態恍惚中讓我看到一個狼王在懸崖峭壁上臨風而立,巡視他的領地。那份勇敢、孤傲與淡定,讓人相形見絀。我既欽佩,又深為擔憂,這保留著諸多珍貴品質的狼會不會在人類的擴張下消亡絕種?那些桀驁不馴的稜角、野性狂放的性格、堅強勇敢的品質就像一顆未經琢磨的寶石,這種天然之美彌足珍貴。盡我所能保留其自然天性的願望愈加強烈。
然而小格林畢竟還不是雄壯偉岸的狼王,稍大一點的風就會把他吹得搖搖晃晃,我生怕他失足,緊跟在他後面隨時準備伸手為他護駕。格林也毫不客氣地推辭,像走鋼絲一樣一步三搖地在牆頭上巡視,甚至開始小跑起來,一面跑一面低頭查看,我留意到每當他路過一處伸出女兒牆的陽台頂棚或是多出來的一小點地盤,小傢伙都垂下頭目測跳下和跳回的距離,仿佛那多出來的一點點空間都令他垂涎欲滴。我心驚肉跳地跟著他圍著高樓的女兒牆整整走了一圈,直至回到最初抱他上牆的地點,他認了認地方滴上幾滴尿液,用後腿狠狠扒抓了幾下地面,轉身向內跳了下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隱約明白了格林似乎是在確認有多少圍牆外側是「懸崖」,有多少外側還能夠印上他的足跡。我甚至感覺他是在為自己的地盤未來能擴張到什麼程度,做到心裡有數,這傢伙從小就有永不滿足的野心,哪怕是陽台頂棚那幾平米的彈丸之地,他也想占有。而他沿著女兒牆走的一圈更是以此宣示了他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