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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只屬於蒙娜麗莎專利的微笑突然在我嘴角洋溢開來,我摸摸口袋裡的透明小橡皮筋,趁著酒意蒸騰,一種搞怪的想法撓得我心痒痒。我馬上翻身坐起來開亮手電筒捧起格林的大尾巴仔細研究起來。捋出尾巴尖幾撮不顯眼的毛開始細心編結。格林清醒過來扭過頭想看看我到底在他尾巴上瞎折騰啥?我屈起指頭在他鼻子上輕輕一彈:「躺下,不許動!放心,你老媽雖然剪毛技術蹩腳,編辮子卻是拿手好戲!等著瞧吧。」格林乖乖地躺下了——其實他是懶得理我了。
我在他尾巴尖編出幾根牙籤粗細的小辮子,又在尾巴根部也挑出幾撮長毛編成同樣的細辮子。我略略喘口氣舒緩一下編得發麻的手指,最後把狼尾巴向上翻捲起來,把事先編好的三組細辮子又編結在一起,用透明小橡皮筋扎穩……
易容術歷時一個半小時終於大功告成,我興奮地整理著格林向背部捲曲起來的蓬鬆的翹尾巴,以藝術的眼光左瞧右看。俗話不是說「翹尾巴狗夾尾巴狼」嗎?今天狼尾巴也翹得跟朵花兒似的了,看他們咋分辨?這下可以魚目混珠招搖過市了。拍拍手上殘餘的幾根狼毛,摸摸被青稞酒熏得緋紅的臉頰,我得意非凡,夢裡摸著格林的尾巴都咯咯笑醒好幾次。
轉天一早,格林就迫不及待地鑽出帳篷,先奔去拽著小男孩的褲腰打了個招呼。男孩轉頭一看他的尾巴頓時樂壞了,摸著大狼頭哈哈笑著連聲叫阿媽來看,母子倆笑成了一團。格林從帳篷出來時也發現自己似乎有點變化,雖然擺尾巴的時候有點一拽一拽的很彆扭,但是當他翹著卷尾巴趾高氣揚地走過三隻藏狗面前時,狗們都搞不懂了。三隻狗面面相覷:怎麼昨天明明白白一隻夾尾巴狼,今天搖身一變成翹尾巴狗了?而主人還在笑呵呵地撫摸他,這世界到底怎麼了?三隻狗跑上來前前後後地嗅了一通汪汪大叫:「偽狗!你瞞得過主人可瞞不過我們。」主人笑得更歡了,雖然狗們很不服氣地齜牙咧嘴,但他們有主人的命令在先,還是不敢斗膽下嘴,誰也不想率先找抽。
我笑著鑽出帳篷來,孩子見了我很親熱,蹦跳著過來牽我的手。女主人笑著說了好些聽不懂的話,指指帳篷里,做了個喝酒的動作,再雙手合十放在臉側做個睡覺的姿勢。肢體語言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語言,我立刻明白了,豪爽的男主人昨天喝得高興,今天是斷然起不來了。
臨近中午,馬蹄聲響,一個黑黝黝的年輕人來到了帳篷前,看年紀約莫十八九歲。他瀟灑地下馬拴韁繩,三條狗都搖著尾巴迎了上去,顯然是熟識的客人。女主人迎上去,似乎等那人很久了,並轉頭連聲招呼我過去,小男孩也雀躍著沖我招手,哦,這可能就是帶路的人了吧。我趕忙走過去,一面掏出速寫本和畫筆準備新一輪的溝通。
年輕人瞅了一眼跟在我身後的「狼狗」格林,愣了一下,隨即笑逐顏開:「你就是那個找南卡阿爸的人?」
「啊?!」年輕人一口流利的漢語讓我如遇知音,準備好的速寫本也用不上了,「是的,是我。」我高興極了。
年輕人爽朗地笑笑:「多吉曲丹,叫我多吉就可以了。巴桑讓我帶你去。」
我感激地點頭介紹:「我叫李微漪,這是格林。」
多吉指指格林:「這個是……狼嗎?」他有點吃不准:「這個尾巴……?」
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把他的尾巴給捲起來了,不然帶著狼走太扎眼,怕嚇著人。」我撩起被長毛遮住的狼尾巴根部給他看。多吉一陣興奮地伸出手來想摸狼背,格林忽地一轉頭,他急忙縮回了手,緊張得交替搓著手背,任格林嗅嗅他的袍子:「這真是狼。」他定睛看了看狼尾巴大笑起來:「給狼扎尾巴,虧你想得出來。」他樂得直不起腰:「你別說,就這麼一看還真像條狼狗,草原上的人打老遠判斷狼和狗就是看尾巴,這能糊弄人!絕對!」
女主人和孩子雖然聽不懂我們的漢語,但看表情動作也猜出我們在說什麼,呵呵地跟著笑。格林則不斷反身扭頭去追他彆扭的尾巴。多吉又和女主人用藏語交流了一會兒,轉身牽了兩匹馬過來說:「走吧。」
「好嘞!」我背起早就收好的帳篷,跟主人家告別,女主人拉拉我的手示意我等等,少時從帳篷里扛出一個大麻袋來,熱情地說著話。格林早迎上去蹦跳著咬麻袋。
多吉翻譯說:「她說送你兩隻羊腿,路上你們都可以吃。」
難怪格林那麼激動,我拽住格林的狼鬃不許他亂搶,再三謝過女主人,摸摸身上卻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回贈,心裡著實過意不去。我摘下脖子上的項鍊送給女主人,她笑著連連擺手,指指已經掛在帳篷里的那張小男孩肖像,翹起拇指說著藏語。
「她說,不用客氣,你昨天的畫就是最好的禮物了,他們很喜歡。」多吉翻譯著。草原深處的人們確實淳樸而重情,金銀對他們而言只是身外之物,況且這種柔弱細緻的項鍊並不符合他們豪放的性格。這種慷慨的情誼在萍水相逢的城市人中已很稀有了。我在帳篷外為他們拍下很多照片:「下次我過來的時候一定帶給你們。」女主人很高興幫我把背包麻袋都在馬背上捆好,揮手告別。
策馬揚鞭向西面的山麓進發,格林對麻袋裡的羊腿念念不忘,一路緊隨。馬兒當然不樂意後面跟著一匹饞涎欲滴的狼,他翹尾巴的偽裝瞞得過人卻瞞不過動物的慧眼,只要格林一靠近,馬兒就長嘶一聲,抬起後腿尥他一蹶子警告他「離我遠點兒!」格林不敢輕舉妄動,展開凌波微步跟在後面,反正馬也甩不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