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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我的格林本應屬於自然,卻在這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中成長,在燈火闌珊處譜寫著另類的曲調。
日子像童謠一樣柔緩輕快。我和格林越來越多地互相琢磨解讀,儘可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意圖和需要,理解對方的行為方式和肢體語言。
狼嗥,這是讓無數人恐懼又痴迷的神秘語言……
格林的第一聲嗥叫算是比較晚的了,如果在狼群中,有狼父狼母狼兄弟的領唱也許要早得多,而他卻時常在鄰居狗的帶領下發出狗一樣的嘶啞頓音:「花!花!」
兩個月大的格林其聽覺已經日趨成熟,兩隻耳朵直挺挺地豎立,隨著他接收到的聲音一張一合,就像一隻大蝴蝶停歇在腦袋上一樣。這樣快速長大的耳朵讓我越來越驚異,總想好好摸一摸感受一下。我記得狐狸的狗耳朵雖然也是支棱起來的,但卻軟綿綿松垮垮的,我揉搓狐狸的耳朵甚至擰一擰,他一點都不會反抗,還很享受而順從地舔我的手腕,仿佛主人擰狗耳朵,那都是理所應當的。而格林的狼耳朵卻異常堅挺,用手壓下去再放開會「噗」的一聲彈起來,有時連他自己都會被這聲音嚇一跳。我輕輕撓格林耳根子的時候他還比較愜意,有時還歪著腦袋就著我的手指頭,調整一個最舒服的角度給我,但格林能接受輕柔平等的撫摸,卻絕不接受肆意揪耳朵甚至揉搓扭轉的待遇。
有一次我和亦風在樓頂天台上陪格林玩的時候,看著那雙硬挺傲氣的耳朵,執意想跟格林開個玩笑,他卻堅決不讓我把他的耳朵弄得有一點變形,我硬抓住他的嘴巴不讓他反抗,然後把他的兩隻耳朵都向頭頂折翻過來,耳朵芯兒里的狼毫就像菊花一樣綻放出來,絨絨地頂在頭頂活像戴了一頂雷鋒帽。堅挺的狼耳朵一旦翻折就不像軟綿綿的狗耳朵那樣自己能散落復原。格林生氣了,呼呼地吼著嚴正抗議:「不許玩我的耳朵!」我笑著趕忙鬆手,格林立刻將頭「啪啦啪啦」一陣猛甩,兩隻耳朵立刻恢復原樣。
亦風笑著說:「看見了吧,他可絕不是『耳朵』,讓人任意『執牛耳』的是奴才,即使面對的是撫養他的人,狼也絕不接受奴才的待遇。」
這對狼耳朵接收到外界的聲音越多,格林越想作出回應,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他更加渴望溝通。看來僅僅喚子的嗚嗚聲已經不能滿足格林對傳情達意的需求了,他更多的時候會豎起耳朵聆聽我說話,分析我的每一句話,結合我的肢體語言、表情、聲音的輕重緩急等分別向他傳達一些什麼意思。他琢磨我的喜怒哀樂,而我也同樣開始琢磨他的表達方式。
亦風煞費苦心地從他的工作室為我搬來錄音監測設備,我錄下格林的發音,描繪出音頻線,再和一些紀錄片中的錄音和表達方式反覆比較。但困擾我的是,一些紀錄片中的狼聲是後期配音,和狼當時的肢體語言以及發聲之後的行為並不相符。
這天亦風興高采烈地找到我:「我給你尋到了一樣好東西,狼谷狼山的現場錄音,絕不會摻假了。」
我如獲至寶,立刻戴著耳機聽並學起來。亦風饒有興致地看我認真揣摩,笑呵呵地問:「有一個問題哦,這些可都是國外的科學家錄下的狼嗥,你說這狼嗥會不會有方言啊?將來格林要是學得滿口外語你說中國狼能聽懂不?」
「能不能得先試試,總不能一隻狼跟著狗學汪汪吧,那才真叫外語呢。」
通過長期的比照分析並結合過去積累的知識,我發現狼的嗥聲其實是一種情緒語言而並非內容語言。狼嗥更類似一種音樂,沒有歌詞,所以不會有點對點的翻譯內容,但它是一種情緒的表達,通過聲調的變化、輕重緩急傳達一定的情緒和感受,讓對方體會到這種感覺並作出回應,從而達到交流的目的。狼是天生的音樂家和音樂鑑賞家,他能將自己的情緒絕妙地糅進嗥聲中並且品讀出狼歌聲中所包含的意味。
例如尋求伴侶時,公狼的柔聲像一支纏綿的小夜曲,柔情蜜意裹挾著不盡的孤單與嚮往,有時夾雜著清越激情的高音,有時又是尋尋覓覓的婉轉低回,而母狼的聲音則羞羞怯怯,脈脈含情令人著迷,欲語還休地告訴對方她的方位。
哀傷時,狼的哭腔又像一首悲歌,幽幽咽咽,如泣如訴,仿佛要把這一生的孤獨、坎坷與滿腔愁怨盡現歌中,像二胡曲《江河水》一樣讓人聞之心酸。
當有獵獲分享或者高興的時候,狼的聲調中又帶著驕傲自豪和幾分戲謔與愉悅,聲音極盡高處又帶著顫音打著旋兒往下落,整條狼尾也因為這顫音而歡欣抖動起來。狼歌重在真情實感,嗥歌的時候極為投入,唱到動情處,往往會引頸望月,閉上眼睛,全情感受其中的深意。
狼所有的歌聲中最具感召力的莫過於秋末冬初狼王匯集家庭成員的集結令了,這長嘯聲空曠、恢弘,傳出的距離最遠,像大戰將臨的衝鋒號,像雄壯軍歌,振奮鼓舞極富號召力。並且,不同的狼家族都有屬於自己的集結號,雖然聲調含義大致相似,卻會在音高處或尾音上加入幾個顫音作為自己家族的特殊標識。
狼的歌聲中還隱約有一種地位的較量和領地的宣示。特別是在公狼當中,需要足夠中氣和肺活量來維持的長聲狼嗥是一種健康狀態的反應,而這種健康狀態奠定了狼所處地位的基礎。所以常有一些彼此呼應的叫聲會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悠長。為此,狼喜歡選擇一些制高點、開闊地或者回音效果奇佳的山谷,以壯聲威,藉此向對方昭示自己正值壯年,精力旺盛,對所在領地具有絕對占有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