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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啥?」
「老鼠啊,腐肉啊……鼠疫是高原多發病,沒家的野狗就以捉老鼠活命,如果吃了帶病毒的狗肉,染上鼠疫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你不怕鼠疫夠膽兒就吃吧。」我漫不經心地說。
「真的假的?」三個人第一次聽說,將信將疑,老宋抿嘴一笑。
「愛信不信啊!」我故作神秘,「哦,還有腐肉,運氣好碰到病死的動物也撿來吃,呵呵,甚至還吃點別的……」我喝口水不說了。
「還吃啥?」黑瘦子沉不住氣地追問。
我微微一笑:「我有一個朋友在這裡做考察的時候,一隻野狗乾脆叼了個死人腦袋跑過來啃,你說他們還吃什麼?」
兩個跟班兒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黑瘦子光禿的腦殼上似乎在瞬間躥出幾根頭髮,極力想為他製造毛骨悚然的表情效果。我蓋上保溫水壺慢條斯理地補充:「要知道在藏區凡是死於天花啊麻風啊這些傳染疾病的都是土葬,你們自己想去吧。」三個陰謀者面面相覷又都把眼光轉向范醫生,似乎自己人的話更可信一點。范醫生點點頭:「是這樣的,野狗都沒打過狂犬疫苗,不過……你們也可以碰碰運氣。」這叫欲擒故縱,誰還敢真去碰這個運氣?連烤個羊肉都會被狗咬的人多半運氣也好不到哪兒去。二廚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牛仔褲上用賓館的粗針大線縫起來的口子,努力回想那天有沒有被咬破皮肉。
套狗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花湖遊人太多,我在車上等候他們出來。格林在車上一直很安靜,只要我在一旁他還是比較踏實安心的。我輕輕捋著格林的耳朵毛,看著他耳朵舒服地輕微抖動,想起小時候坐車還能蜷在我懷裡,而現在都抱不下了,需單獨坐一個位子,時間過得真快。格林已從淘氣的小狼長成了魁梧的大狼。
從花湖回來,一行人就沉默了許多,也許實在是玩得累了,連羅唆不停的黑瘦子也不怎麼說話了。晚飯時分我們到了郎木鄉,大家要在這裡住宿,我可不能帶著一隻狼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更何況住旅店了。我找了一處冷清地點就下了車,背上行李帳篷帶上格林告別大家向山里走去。
郎木鄉位於甘肅、青海、四川三省的交界處,其最著名的郎木寺是一座藏佛寺。「郎木」為藏語仙山之意,傳說其中一座山上有一處石岩酷似婷婷玉女,人們說它是仙女的化身,因此叫這裡「仙山」。郎木寺的地貌和若爾蓋廣袤平坦的大草原有著很大不同,這裡樹木叢生,有了一些承載著高大喬木巍峨險峻的高山。據說在林蔭深處還有一個虎穴,稱「德合倉」,所以這地方的全名叫「德合倉郎木」,譯為「虎穴中的仙女」。
天色逐漸轉暗,太陽的餘光即將消失在高峻挺拔的阿尼瑪聊雪山之後。我藉助地圖和指南針簡單判別了一下方向,想選一處離寺廟不太遠又人跡罕至的地方紮營。格林卻不等我帶路就迫不及待往郎木寺後的一處大峽谷走去,我幾番招呼他不回來,我也只好加快腳步跟著他走,估計這傢伙在車上待久了,他急切需要活動活動。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就全暗了下來,接著月色逐漸清明起來。格林顯得異常興奮,我卻暗自後悔沒有趁著天亮的時候紮營,不過現在就著營地燈和幽白的月光,我也能搭起帳篷。防水溝是不用挖的,這裡雨水稀少,土地都很乾燥。
我遞給格林一塊風乾肉,自己啃完一點乾糧,關掉營地燈,開始享受這無人打擾的峽谷之夜。蒼松翠柏的山麓在月色前呈現出一道美麗的剪影,晚風颳過遠遠的幾株老松,襯著烏鴉的叫聲,有點「枯藤老樹昏鴉」的蒼涼意味。漸漸地風聲也息了,鳥聲也倦了,夜,靜得出奇。
格林早已習慣了夜深人靜陪伴在我左右,這一夜他顯得特別提神。幼時的格林晚上喜歡擠在我身邊睡大覺,這段時間他逐漸愛上了夜晚,喜歡在黃昏和黑夜的時候興奮地走來走去,狼本來就是夜行動物。格林的眼睛下方長有兩塊白斑,那是夜行掠食動物的標誌,眼下的白斑可以幫助他在夜晚的時候收集更多的光線。而在光線很強的地區出沒的日行掠食動物,例如非洲獅,他們的眼睛下方往往是黑色的斑紋,用以吸收過強的光線,避免對眼睛的傷害。我特別喜歡格林在夜晚時分眼睛裡閃現的幽幽綠光,像比翼雙飛的螢火蟲。
夜的腳步漸漸加深,氣溫開始降到零攝氏度以下,格林還沒有絲毫睡意,我卻早已眼皮打架。拉上帳篷的拉鏈門,只給格林留下一道可以出入的縫隙。我鑽進睡袋裡慢慢地進入了夢鄉。夢中還聽見格林悠遠的叫聲在峽谷中久久迴蕩——這是他每到一處新地方的例行公事。每聲嗥叫完以後總要側耳認真傾聽有沒有同伴的回應。但山谷里冷冷清清,除了偶爾驚飛的烏鴉嘶啞地叫喚著從月色前掠過,帶來幾分夜的神秘之外沒有更多的回音。這一夜似乎做了很多夢,恍惚中一張張老人慈祥的面容滿含笑意地看著我,遞給我糌粑和暖暖的酥油茶,又貼在我耳邊對我輕聲耳語,我卻一句都聽不懂。
清晨,我就被一陣嘈雜聲驚醒,撩開帳篷一看格林正和幾隻烏鴉撲騰較勁。他只要看見黑鳥就鬼火起,他永遠記得小時候的啄鼻之仇!雖然當初啄他的仇鳥是比烏鴉還大些的渡鴉,但是管它呢,他就是討厭這些長著尖嘴的黑傢伙!現在格林長大了,他當然認為這些仇鳥變小了。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也不打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