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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狼群穿梭在狼山的小樹林中,想起少女時代與狼群美妙的邂逅,如今又能接觸到他們,我情不自禁地越過電網,踏入了狼群的領地。幾隻大狼跑到我面前,反覆嗅聞,久久凝視著我,目光就像當年在紅原遇見的那些狼一樣柔和友善,好像能讀懂我的心。其中一隻大黃狼輕聲「嗚、嗚、嗚……」地叫著,我儘量放鬆自己的緊張情緒,蹲下身來試探性地伸出手,也模仿著他的聲音「嗚、嗚……」地回應,沒想到大黃狼耳朵一豎,竟然直撲過來,一頭扎進我懷中,用硬邦邦的狼腦袋在我懷裡親密地摩挲著,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其他的狼也「嗚、嗚……」地哼了起來,聲音透出一種友好,親近地圍在一邊看著我。我又怕又激動,難道他們聽得懂我的回答?我大著膽子摸了一下懷裡的狼頭,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親手摸到活生生的狼,不是做夢吧?我心裡湧起一陣奇妙的興奮,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了。
狼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呀?至少他們對我是友善的。
電網外正在拍照的朋友驚得目瞪口呆,直到我在工作人員的制止下退出電網,朋友才回過神來:「太不可思議了,狼群竟然能夠接受你?!唉……也許你前世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無論前世今生,當年那群有能力殺死我的狼,卻慷慨地與我共賞夕陽,這份神秘情緣牽引著我此刻匆忙尋狼的腳步。
午後,厚重的雲層籠罩過來,草原要變天了。當大風已經把拖拉機上的我吹得蓬頭垢面的時候,收皮人終於在公路邊停了下來。「剩下的路在草場上,拖拉機開不過去了,你得自己走。」他伸手指著遠處草場上遙遙可見的一處帳篷,「就是那家人。」
我跳下拖拉機,目測了一下距離:「這該有五六公里吧。」
收皮人嘴巴一咧,笑道:「草原上的路看起來近。」
「不能開下去嗎?」我深知草原徒步的艱辛。
「這坑坑包包的,車一下去就卡住了。」
我仔細看著草原上那些拱起的土包,小的像鋼盔,大的像扣翻的水桶,密密麻麻星羅棋布,這樣的草場摩托車開上去都困難,我不由得納悶:「這些土包都是怎麼形成的啊?」
「地老鼠挖的。」收皮人回答。當地人所說的地老鼠是一種叫做鼢鼠的動物,吃草和草根,常年在地下挖洞穴居,挖出來的土堆積成小墳包似的土丘,所以有的人也叫它們「墳鼠」。好好的草場怎麼會被鼢鼠挖成這樣,我望著如牛皮癬一樣連成片的土丘,心裡很不舒服。
看來必須徒步了,我略帶猶豫地把錢交給收皮人:「你保證小狼崽就在那家人那兒?」
「我向菩薩保證!」收皮人信誓旦旦地說。我點點頭,藏族人信佛,我相信這樣的誓言。
收皮人接過錢數了一下,補充說:「死的活的就不一定了。」
「為什麼?」我心裡一涼。
「牧民是不會養狼的,沒這規矩,頭幾天讓他們賣皮,不賣!早說狼崽子養不活的!每天都在死!」
這幾句半通不通的漢話,頓時讓我淚眼迷濛,我抓起背包背上,飛也似的朝那頂若隱若現的帳篷狂奔。拖拉機的聲音逐漸遠去,黑壓壓的雲層下,細細的雨絲隨著狂風飛舞,像理不清的亂麻。我心裡絞痛難當,想起這兩天繞來繞去耽誤的時間,每一分鐘小狼崽的生命都在流失。我為什麼早沒想到。「每天都在死!」收皮人的話迴響在半空,我邊哭邊跑,眼淚灑了一路,後悔得想揍自己一頓!
我一路狂奔疾走,直跑到傍晚過後,離帳篷越來越近,帳篷前依稀坐著一個藏族老人。陡見陌生人出現,帳篷外幾隻大獒犬狂吠著氣勢洶洶地迎了上來,我上氣不接下氣,變聲變調地喊著:「我不是壞人!我來找小狼!我不是壞人!」
趕牲畜回家的兩個小伙子和在帳篷外忙碌的大姐急忙叫喊著拉回獒犬,拴了起來。這一家人對我這個陌生人急匆匆的到來頗感意外,而我大聲呼喊的「小狼」兩個字一鑽進他們的耳朵,他們就立刻有些警惕而排斥起來,不知道我到底想幹什麼。
老人幾步走過來擋在帳篷前,搖著經筒,慈眉善目卻表情陰鬱。那兩個牧民小伙子和大姐試著問我的來歷。其中一個戴氈帽的小伙子翻譯著我們的話。我拉風箱一樣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儘量簡單誠懇地說明了來意。大姐和小伙子們扭頭看向帳篷前的老人,老人一言不發,表情複雜地打量著我。
「小狼還有活著的嗎?我找了三天了……」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又滑了下來,累得頹然跌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老人家的神情這才漸漸緩和下來,終於嘆了口氣,於心不忍地讓到一邊,指了指帳篷,答了我第一句話:「你來晚了。」我的心霎時沉到了谷底,爬起來急匆匆地撞進了帳篷。眼前的地上最後一隻小狼已經不再有聲息,他四肢鬆散地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肚子上的皮毛都看不出絲毫的起伏。跟進來的氈帽小伙子撥弄了幾下,拈住小狼後頸拎起來搖了搖,小狼垂著爪子耷著頭軟綿綿地晃蕩著毫無聲息。氈帽小伙子放下小狼搖了搖頭:「死了……五天不吃奶還活啥呀?」一句話如五雷轟頂,我頓時淚眼模糊,幾天來的日夜兼程和六隻生命之燭的逐一熄滅讓我悲從中來。「我還是來晚了!」我痛苦地把頭埋在手心裡,憋了幾天的悲痛終於難以抑制,猛然間放聲長嘯起來,只有那長嘯聲才能悼念我心目中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