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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陣陣地擰痛:「可母狼畢竟還有一窩狼崽啊,她死了難道不心疼小狼嗎?」
「心疼有什麼用?沒公狼幫著找食,落單的母狼哪兒有能力養活一窩狼崽啊,拉家帶口的,搬家搬不遠,近處又沒食,狼窩又被人發現了。母狼最愛崽,從不會像豹子熊貓那樣丟下幼崽自個兒逃命,眼看遲早是個死,還不如同歸於盡。」
「那小狼崽呢?死了嗎?」此刻我最關心的莫過於那幾條小生命。
「這就不清楚了,聽說是被掏走了,六隻小狼崽都沒睜眼呢,多半活不成。」牧民大哥回答。
這幾隻小狼崽的命運立刻牽動了我的心,我急急追問:「這具體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被誰掏走的?那人住在哪兒?聯繫得上嗎?我想看看那窩小狼崽。」
「昨天才聽河邊過來的人說起。牧區沒電話,沒辦法聯繫誰。具體哪家也不太清楚。你要想打聽不如沿河往上走,再問問或許還有人知道。你想見小狼崽?母狼都死了,你只能見到一窩死狼崽了。」
我的眉頭蹙了起來,這故事如果出自城裡人茶餘飯後的吹牛,我也許只當獵奇般聽聽,不會太留心,可對於有信仰的人說出的話,我堅信不疑。事情發生不久,我耳邊似乎響起了狼崽輕微的呼救聲。我心中忽然升騰出一個強烈的願望,一定要知道這幾隻小狼崽最後的命運。
主意一定,我立刻起身收拾行囊,灌上一大壺水,再次跟牧民確認方向。
老阿媽挽留道:「太熱了,等太陽下去再走吧。」
「沒事,阿媽,越早越好。」我笑了笑,繼續整理行囊。
阿媽顫抖著手,把那串一直數著的佛珠放在我的手心,雙手緊握,念著我聽不懂的話,又在我額頭摸了一下。我虔誠地雙手合十向她道別,帶著阿媽的祝福出發了。
老阿媽倚靠在門口的身影漸漸模糊。
行走在莽莽草原上,有時幾十公里都看不見人煙。找人如同大海撈針,何況是找狼。但那對狼夫妻的抗爭與殉情引起了我的同情心和敬佩之情。我一定要找到小狼,哪怕我尋回的只有大狼的殘骸或斷爪,哪怕找到的只有小狼崽的屍體,我也要把這一家狼安葬在一起,作為一個人對他們的歉疚。
狼是可以殉情的,這點我非常相信,因為早在若干年前我就聽過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1894年,美國新墨西哥州有一匹名叫洛博的狼王警戒心極強,不但從不上獵人的當,還領著狼妻布蘭卡和其他四隻灰狼襲擊牛羊充飢。他們似乎具有逃脫死亡的超自然力量,神出鬼沒地游竄在大草原上。他們像是嘲笑人類般,不斷破壞獵人精心設計的陷阱,並在其上留下糞便。洛博的智慧和冷靜,換來了懸賞千金的獵殺令。
終於有一天,布蘭卡落入了陷阱,被獵人殺死。痛苦的洛博爬上山嶺,對月哀嗥著,仿佛在祭奠他的亡妻。獵人們無比緊張,害怕在洛博的復仇烈火中無人可以倖免。沒想到幾天後,洛博憤然踏進了布置在牧場周圍的鋼夾陷阱中,而且連踩四個,一隻腳爪一個狼夾,就那樣神情冷漠地被鎖在原地,淡然地望著夕陽下他曾經統治過的山脈……隔天早上,獵人們發現洛博已經斷氣,沒有掙扎,沒有外傷。就為了追隨他摯愛的伴侶,洛博解散了他的另外四個夥伴,孤傲地死在布蘭卡的身邊。
多年來,洛博的故事讓我記憶猶新。但這故事畢竟發生在多年前的美國,離我的生活還較遠,而如今新的殉情狼故事就發生在我腳下的這片大草原上,真實得有如觸手可及,跨越時間和地域,真應了老牧民們的那句話:「人和人不一樣,狼和狼一個樣。」我渴望儘快見到中國的洛博情侶和他的孩子們。
我加快腳步拼搶時間,天黑前一定要多問幾戶人家。在若爾蓋草原上新近發生的這麼動人而震撼的狼故事,一定有很多人知道,如果在城市,肯定街頭巷尾早就傳開了。
然而事情的進展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順利。我原以為這麼感人的狼故事會傳得路人皆知,結果一直走到天黑,問了三四個人,他們卻對這事一無所知,反而對我這個外來人頗感好奇,問長問短地打聽城市的消息。我這時才尷尬地意識到一個圍城現象:當城裡人都關注與嚮往原生態草原的奇聞逸事時,牧民們更感興趣的卻是日新月異的外來文化。他們對這裡的動物生生死死之事早已不足為奇,也許只有老阿媽那樣經歷過草原歲月變遷,虔心向佛的人才會關心動物吧。
我一點新的線索都找不到,情緒非常低落。失望、沮喪,甚至有一瞬間都懷疑牧民們故事的真實性了。我僅憑著一方之言,熱血上涌就不顧一切地去尋找,是不是傻了點兒?
精神動力一失衡,在缺氧的高原奔走了一天後的筋疲力竭頓時把我擊垮了。我仰躺在草地上望著逐漸清明的星空,兩腳交替蹬掉鞋子,我腳底腳跟都磨起了幾個大大的水泡。儘管搽了防曬霜,但額頭和鼻尖仍舊被下午毒辣的太陽幾乎曬爆了皮,像抹了辣椒水,一觸碰就火燒火燎地疼。此刻,肆虐了一天的太陽鳴金收兵,長風勁吹的草原立刻變成了另一個冰冷的世界。白天曬融的凍土,此刻又「咯吱咯吱」地拱動著結起冰霜來。
我凍得開始哆嗦了,把白天熱得脫下的衣服又一層層裹上,馬馬虎虎地選了一處緩坡,鼓起殘餘的力氣支起帳篷,倒頭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