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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回頭,只見隔著鐵籠的格林頸毛根根直立,耳朵一刻不停地向著戰鬥聲音的方向轉動,眼睛裡透出殺戮之前的綠光和與此極不相稱的痛苦、絕望、羞憤與悽然決絕!為我剝奪了一匹狼為群體與戰友並肩戰鬥的權利和尊嚴而控訴憤恨!他逼視著我,狼牙咬得咯咯響,用他最擅長的眼神攻勢等待著我給他最後的機會。
我拿著鑰匙的手激烈顫抖起來,但我絕不能眼看著格林在這場混戰當中白白送死。他畢竟只有四個月大,我怎麼能放任他去犯死?我咬牙轉身離開。
「當!當!當!」鐵籠在身後被猛烈撞擊著!堅硬的狼頭在鐵欄杆上的每一聲碰撞都如同砸在我心裡!格林,你要怪就怪吧!我絕不能放你!我掩上耳朵逃回獒群戰場。
此時的黑虎早已被五個大公獒團團圍住,滿身血污,藏獒在鮮血的刺激下更加瘋狂,「嗷嗚」一聲暴吼,黑虎的一條腿已落入了敵獒口中,撕咬之下白森森的腿骨被活活扯了出來,黑虎轟然倒地卻仍舊勇猛異常,他咬住另一隻金色大獒的腿死死不放。所有得口的藏獒都在拼命撕扯。森格、皇帝被敵獒團團圍住不得脫身。也許對另一個群體的藏獒而言,狼可恨,親狼之獒更可恨!
「再不拉開就要咬死了!」卓瑪猛喊著藏獒的名字哇哇大哭,除了哭她沒有任何辦法。
老肖奮力從窗戶潑出幾桶水,想讓藏獒冷靜下來。然而草原上沒有高壓水龍頭,此刻區區幾桶水哪裡能夠熄滅戰火?反而讓奮戰的藏獒們裹在泥漿里像野獸一樣翻滾,通紅著兩眼重拾野性般越戰越慘烈。
「快拉開啊!」卓瑪除了號哭啥也做不了。
老肖臉如死灰,看看對方的藏獒被團團圍困顧不過來咬他,橫下心來騰身一躍翻出窗戶,一隻一隻揪住自己場子裡的藏獒頭皮往獒籠里奮力拖拽,被制止的藏獒殺紅了眼哪裡肯聽主人的?有的拼命掙扎不回,有的乾脆朝老肖撲咬。老肖躲閃著獒嘴,強行關押藏獒。外面一干人等捏了一把汗都無從幫忙,誰都知道那幫兇猛藏獒除了天天養他們的老肖有可能制伏外,其餘任何人根本不可能取得他們獠牙的豁免權,陌生人進場只會火上澆油。
連關了十幾隻藏獒老肖已是累得快虛脫了,邊拖著強力分開的藏獒邊聲嘶力竭地喊著尼瑪:「幫忙!」
老肖都豁出命打頭陣了,身為這邊的飼養員再不能坐視不管。尼瑪硬著頭皮躲避著暴龍黑虎等一干仍在死掐狠咬的藏獒,把森格和皇帝一一拉回自己場子,肅清戰場!
最後也是最危險的就是分開黑虎和暴龍了。
黑虎的前腿被暴龍死死咬住,骨頭裸露,暴龍的牙齒已深深鑿進他粗壯的腿骨中,黑虎的一隻耳朵已不知去向,鮮血和泥漿混雜在一起,腥味四散。暴龍被黑虎緊咬住了胸骨,面前血泥模糊,咽喉撲哧撲哧地冒著血泡。他們各自死咬著對方呼呼喝喝地狂吼著誰也不鬆口,此刻就是要他們鬆口也難。
老肖和尼瑪小心翼翼地靠近,數著一二三,一起撲上前武松打虎般跨在兩隻藏獒身上,從藏獒嘴角摳住兩個腮幫子向後抓緊頭皮耳根,咧開藏獒的大嘴,各自控制住己方藏獒的頭,避免藏獒盛怒之下反口咬人。一干人等這才敢上前來幫忙。抓頭皮的、壓身子的、綁鐵鏈的……把兩隻獒扳倒在地綁了個結結實實,準備分開後合力往後拖,老肖和尼瑪各自拿起手裡的鐵棍,一點點努力撬開藏獒的牙齒,直撬得滿嘴血肉模糊才終於分開了這對幾乎要同歸於盡的仇敵。
直到將所有藏獒都關回籠子裡以後才算平息了這場暴亂,大家都虛脫了。老肖翻窗子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一屁股坐在泥漿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伙人也癱軟在窗根下,滿身血跡泥漿,身上淤青的、掛彩的傷口數不勝數,每個人都渾身胡亂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直到夜幕降臨我才把冷靜後的格林放出來,他埋著頭走出鐵籠,在我腿邊略作停留便擦肩而過,默默地向關著藏獒的犬舍走去。我留心到他的鼻子有擦破的血痕,額頭正中一塊醒目的傷口像二郎神的天眼,血線從「天眼」順鼻側淌下,把左邊的狼眼浸染得如同獒眼一樣血紅,或許這隻狼的心有一半是屬於藏獒的。鐵籠子裡幾根彎曲的籠柱上面沾著斑斑血跡,在初升的月光下泛著冷冷清清的黑色光芒……
第二天早上格林沒有來叫我,我知道他一時難以原諒我。我自己起來找件沒有血污的乾淨衣服穿上,帶著格林最愛吃的巧克力球輕手輕腳地走進犬舍,沒有驚醒所有疲憊的藏獒。但是格林醒了,趴在黑虎的籠子裡抬頭警覺地看著門口,見是我進來他一聲不吭,默默把頭繼續埋在兩隻前爪上,垂眼看著地面,目光淒迷而憂傷。
我走近幾步,藏獒們紛紛醒來,在各自的籠中沖我搖著尾巴。我打開黑虎的籠子走到格林跟前,他淡然轉頭對著黑虎,顯然他一夜都守在這位藏獒兄弟身邊,我心裡一痛,輕喚了一聲:「黑虎……」黑虎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喘息,被咬斷的右前腿瑟縮在胸前不斷顫抖著。右耳已經沒了,頭皮上的血混和著昨天上的藥還在間或往下滴。
「你來得正好,我要給黑虎上藥,你的狼死活不讓我們靠近,誰也不敢惹他。」尼瑪抱怨著,進來打掃著藏獒糞便。
「藥放在那裡,我來給他上吧。」我說著低頭看見籠外地上一坨巴掌大的黑毛塊,問,「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