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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看向帳篷外。格林吃完羊脖子,正在雪地上陶醉地擦嘴。扎西說:「把他放到我的草場去吧,我不會打他。牛羊我多的是。」
我和亦風很感動,但卻搖搖頭:「總不能因為你善良,就指著你的牛羊吃吧。」
「那有什麼啊!」扎西的臉被青稞酒熏得黑里透紅,「就這麼定了,留下!過不了冬的弱羔子病羊老羊都給格林。」說罷硬是倒酒,一桌人喝了個痛快。
次日清晨,我鑽出帳篷,就看見格林繞著羊群優哉游哉地散步,那閒散神態就像一個退休的老大爺在視察他的菜園子。我遠遠地叫他一聲,他淡淡地回頭瞄了一眼也不理會我。清早出來吃草的羊當然不喜歡一隻狼在旁邊看他們野餐,幾隻大公羊擺好架勢拿犄角對著他:「夠膽放馬過來!給你點顏色瞧瞧!」格林也並不靠近,只要羊一發威,他就夾著尾巴知趣地退到一邊,儼然一隻牧羊犬般趴在草叢裡打著哈欠。羊群吃著草開始走動了,格林也慢悠悠地站起來,伸個懶腰遠遠跟著,再選一處草叢趴下休息,半眯著眼睛看羊。起初一些羊吃著草還時不時警惕地抬頭看格林一眼,後來看格林一直無所事事地趴在雪地上曬著冬日暖陽,羊也就漸漸習慣了格林的存在。羊們抓緊時間扒開雪地埋頭吃草,畢竟冬天裡氣候嚴苛,白天吃草的時間很短,牧草太少太金貴,營養價值又低,必須大量的進食才能勉強填飽肚子。
我又喊了好幾聲,格林還是充耳不聞,亦風問:「他在幹啥呢?好像沒見過羊似的。」我不置可否,抬眼看見扎西騎上馬,忙問他:「你要去哪兒啊?」
「去城裡,給牛羊配針藥,順便想辦法給你們弄點汽油回來。」扎西回答,亦風連忙感謝。我一聽扎西要抓羊打針,立刻表示要幫忙,扎西大笑著不干,理由很打擊我:「你不認識羊,也抓不准,要是讓你瞎抓一氣,你能給一隻羊打五針。」說完,用頭巾遮起笑臉,把腦袋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眼睛,勒緊韁繩一夾馬肚子,絕塵而去。
一直到下午,格林就像迷上了電腦的小孩子,一心一意守著羊群。亦風拿望遠鏡打望著:「你看格林多老實,只要他吃飽了就和羊群相安無事,呵呵,牧羊狼。」
「他上次吃過羊的虧,天知道他在琢磨什麼。」我總覺得格林老實起來反而不正常。
時近黃昏,用鐵鏈拴在木樁子上的看家狗歡快地汪汪叫起來,扎西回來了。他提著小半桶汽油遞給亦風:「汽油少得很,就找到這些。」亦風連忙接過來致謝。
兩個現代人困在草原里沒轍,還需要牧民騎馬去幫我們找汽油,亦風搖頭苦笑。
我們三人進帳喝茶,夕陽漸斜。帳篷里,數扎西的笑聲最爽朗:「你們呀,太依賴車啦,我也有摩托,可我不愛用它,車這玩意兒看起來好像是你在駕駛它,實際上卻是它在奴役你。一旦趴了窩,啥辦法都沒有。我的馬兒能耐苦寒,懂感情,有靈性,這草原上哪兒都能去,關鍵時候還救過我一命,車能行嗎?上高原就趴窩的車太多了!車會用馬的名字,馬從來不屑用車的名字……」
「是啊,出自人手的東西的確不如出自自然之手的東西牢靠。」我咂了一口青稞酒,笑著打哈哈,但心裡卻覺得扎西的話頗有道理。
亦風笑著接話:「扎西,你說得沒錯,那的確是奴役的開始,但是我們已經沒救了,你還能蹦躂兩下,只要你們還只是走路、騎馬、遊牧、靠天吃飯,你們就是自由的,等有一天你們也需要汽油、鈔票、房子和其他東西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呵呵!」
正聊著天,羊群突然像炸了鍋一樣狂奔起來。我們趕緊出外看,格林「狼入羊群」,沖得羊四散逃跑。牧場裡來了一隻敢公然殺羊的狼,羊群一片惶恐。扎西家的兩隻大狗眼睜睜地看著狼發動襲擊,狗瞪大了眼睛發狂地掙著鐵鏈,差點把鐵鏈那頭釘在地下半米深的木樁子連根拔出來。
短短十秒鐘的追逐,一隻中等個兒的羊已經被格林拖住後腿甩翻在地,羊掙扎著想翻身起來,格林從背後繞過羊角,照著咽喉準確地咬了下去。犧牲者已經產生,狂跑的羊們重新恢復了平靜,逐漸聚攏在一起,心有餘悸地望著掠食者,羊腿不停地發顫。我們連忙跑過去看,格林還死咬住羊脖子毫不放鬆,喉嚨里咕嚕咕嚕大口吞咽著汩汩流出的羊血,他翻起眼睛以勝利者的驕傲和護食的警惕盯著我們。
「這是那隻瘸羊!」扎西看看羊腿叫著,「他可真會挑!」
果然,那羊的一隻後腿關節腫大,掙扎的時候腿都蹬不直,奔跑起來肯定影響速度。格林這傢伙白天跟著羊群那麼久,原來是在分析情況,觀察哪只羊容易得手,然後耐心保存體力,等到傍晚羊都放鬆了戒備,走也走累了、吃也吃脹了的時候,才向他早就看好的目標發動突襲,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體力消耗瞬間解決戰鬥。
扎西掩飾不住興奮地說:「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的距離看到狼殺羊的全過程。太厲害了!」
我對亦風使個眼色,亦風領悟,忙拿出一沓錢塞到扎西手裡。
「幹什麼?!」扎西像摸到火炭一樣甩開亦風的手,表情從驚訝立刻轉成惱怒,「你也太小看我了,還當我是朋友嗎?」亦風尷尬地立在當地,我還欲說和幾句,一看扎西像受了莫大感情傷害的樣子,立刻閉嘴了。我知道扎西性格豪邁,沒有那麼多虛偽的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