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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捏著相機的手總算鬆了下來,少女瞅見我手裡的相機,挪挪凳子親近地坐過來問我:「阿姐,能不能幫我們照張相啊?」
我連忙點頭,巴不得為這家好人做點事,我瞄了一眼他家牆上的大相框,說:「回頭我也洗成這樣的照片給你們送過來。」
少女一聽,興高采烈地進屋換最漂亮的衣服。
阿媽填著爐膛里的火,蒸鍋里冒著饞人的熱氣。我咽著口水,硬把眼睛從蒸鍋上挪開,扭頭往牆上的相框瞅去。相框裡眾多的照片中突然有一張面孔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湊近了看,越看越眼熟……這不是多吉嗎?那個引我到狼山去的愛狼的小伙子!
我忙指著多吉的照片問道:「阿媽,這小伙子是你什麼人啊?」
阿媽抬頭看了一眼,笑道:「哦,那是我兒子。」
噢……我心裡所有的疑惑頓時有了答案。人和人的確不一樣。
我剛給少女照完相回到小屋裡,就見阿媽揭開了鍋蓋,熱騰騰的蒸汽里肉香撲鼻。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鍋剛出爐的包子,強壓住的飢饞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紅著臉問:「阿媽,我能吃個包子嗎?」
「吃吧!吃吧!呵呵!」阿媽熱情地點著頭,轉身找盤子給我盛包子,我已等不及伸手進鍋里抓了一個,就往嘴裡塞!羊肉包子,太香了!
「慢點吃,小心燙!」阿媽連聲說,裝了滿滿一盤放在我面前。我死盯著盤子,兩手左右開弓,羊肉包子塞了滿嘴,滾燙的包子貼在嘴巴的裂口上,燙得眼淚直打轉。
阿媽問:「你餓壞了?」我顧不上回答,嘴裡嗯嗯幾聲,又抓了兩個包子塞進鼓鼓囊囊的嘴裡,一個勁兒地點著頭,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這是我幾個月來吃到的第一頓像樣的飯食,淚水伴著幾個月的辛酸全咽進了肚子裡……我知道我吃食的樣子可能跟格林差不多,這才是人間煙火啊,要是亦風也在,該多好啊!
一陣狼吞之後,整鍋的包子被我幹掉了一大半,我急忙停手了,心裡很過意不去,不知道這是不是這家人的晚飯。阿媽又裝了一盤放在我面前:「放心吃吧,吃不完的阿媽給你裝回去。家裡男人們都去寺廟了,要回來還早著呢,等會兒阿媽再做就是了。」
我謝過阿媽,才又拿了一個包子咬起來,這回動作斯文多了。阿媽問起我很多事,不解地說:「一個城裡姑娘為一匹狼跑這裡來受苦,值得嗎?」
我咽了一口包子,鮮甜味在舌邊慢慢回了上來,我點點頭:「值得。」
其實和格林在一起,最開始只是天生的母性和同情,可天長日久,格林身上似乎有些魔力般的東西感染著我,引我不斷去探究和體會到狼性中一些可貴的東西,有時甚至不知不覺地把狼性和人性相比較。直至和格林一起來到草原後,狼、動物、人乃至整個草原無時無刻不在觸動著我,越來越深的自然情懷和人狼情緣讓我在這片草原的殘酷和痛苦中享受快樂,我也從沒想到當初一個小小的生命會給我帶來這麼多的感悟。我甚至想永遠留在這裡,和狼群奔跑在同一片荒野上。然而,這對一個和現代化有著千絲萬縷依賴的城裡人而言,回到自然或許只是一個遙遠的夢境。我才發現也許我和很多現代人一樣,早已失去了和大地的聯繫,和自然的感應。
我很羨慕阿媽,這樣善良的一家人住在草原上,有著自己的信仰,牛羊成群,兒女相伴,每天感受著草原的脈動。我情不自禁地問道:「阿媽,您這一輩子都生活在草原,你感覺幸福嗎?」
阿媽笑眯眯地答道:「幸福是個啥?我從沒想過這個。草原上的人一茬一茬地長,長大了飼養夠吃夠用的牛羊,然後結婚,生子,死去,一輩一輩就是這樣生活的。」說話間,阿媽慈祥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別無他求的滿足感。或許,老一輩的草原人就是這樣生活的,簡簡單單,他們從不自問是否幸福,是否嚮往另一種生活,沒有另一種,只有從遙遠的過去就在等待著每一個草原人的那一種生活。有時候別人的追求就是自己的現在,自己的憧憬就是別人的現實。
如今呢?在席捲草原的社會變遷下,年輕的草原人有了另一種選擇,而草原上也有太多可以交換另一種幸福的東西,草原的未來又將如何?我珍惜地體會著在草原人家做客的幸福,或許十年以後,人們再走進草原就感受不到如此單純質樸的情誼了。
飯後,少女帶我進羊圈,查看了昨天格林和大狼翻進羊圈的洞,那是羊圈最矮的一處圍牆,牆上帶著血跡的狼爪印清晰可辨。雖然早已預見,當我的手指觸摸在那熟悉的爪印上時,心中還是泛起一陣驚喜的暖流。真的是格林!
出了羊圈,我滿懷感激與歉意地告別阿媽,阿媽把剩下的包子全裝在口袋裡給我,又給了一大麻袋血腸、油餅、風乾肉,我趕緊把熱包子捂在懷裡,連聲道謝!格林活著,我們也有吃的了,我飛奔回家,讓亦風感受這雙重的驚喜!
回去的途中,我淚灑了一路……草原深處的牧民仍有一些保持著與自然的和諧關係和與人為善的淳樸品質。不知道像阿媽和扎西這樣肯為狼的生存留有餘地的人還有多少。
轉眼又是十多天過去了。我像一個苦苦盼望與失散獨子重逢的狼母。
這天,中午還有點小太陽,現在乾脆陰了下來。雲層厚厚地壓在天邊,北風夾著細小的雪花掠過冰封的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