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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頂著門要出去吃草,羊倌兒亦風匆忙戴上帽子手套就開門放羊。
突然,門外羊叫人喊,亂作一團,我趕緊往門口跑去。
「格林在門口打埋伏!」亦風沖我大叫。只見羊拖著半截羊繩,踢蹬著後腿狂奔起來,格林緊隨其後,一場追逐戰開始了。羊的一條後腿顯然已被咬傷。
「他咋知道我要放羊呢?」亦風很鬱悶。
「羊遲早要出來,說不定他埋伏不是一會兒了。」我心裡一喜——他還在。
「勸不勸架?」亦風問。
「勸不了了,格林已經餓了很久,今天這隻羊他是志在必得了。」我看著格林追羊的身影,心裡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迴蕩的甜蜜,仿佛只要孩子在身邊,怎麼折騰都是好的。
羊腿已經受傷了,怎麼對付這隻羊,格林心裡有數。格林很清楚這隻大羊跟他以前遇到過的頭羊有得一拼,正面攻擊他根本不是對手。於是他一早就埋伏在門後,羊剛出門還沒回過神,格林就發動突襲咬傷一條羊腿,現在不快不慢地驅趕著羊滿山跑。羊腿流著血終究支撐不住,這頓飯遲早是他的。這一口也是一箭雙鵰!格林知道我們護著羊,先咬了那口,傷羊過不了冬,我們也沒法再攔他了。
我索性坐了下來:「羊是肯定保不住了,但今晚可以吃狼食了。」
我和亦風坐在山頭上看格林折騰,從這山到那山,從那山又回到這山,羊跑不出去的圍欄倒是幫了格林不少的忙。來回跑了一個多小時,羊終於支撐不住了,腳步明顯慢下來,羊舌頭伸得老長,大口喘著粗氣。格林從背後迅速繞到羊側面,看準位置,跳撲上去,像個大郵包一樣掛在羊側腹部,張嘴就咬!
我和亦風「啊」的一聲喊,畢竟養了那麼久的羊,還是於心不忍,突然又希望羊能脫逃,就像平常掐架一樣,有驚無險。羊劇痛之下,飛起一腳踢在狼腿上。格林從羊身上掉了下來,就地滾了一圈,吐著滿嘴羊毛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我們的心揪得更緊了,狩獵是有危險的,我們更不想格林受傷。格林瘸行了一會兒,步伐漸穩,看來沒受什麼傷。他並不急於再上前噬咬,抖抖狼毛跟了上來。羊還在跑,身上漸漸抖出幾條繩子,越掛越低……
「怎麼那麼多羊繩?」我納悶。
亦風抓起望遠鏡一看,叫道:「不是羊繩,是羊腸子!」
我一驚,再仔細看去,羊的左側腹竟然被狼牙豁開一個大窟窿,血和著熱腸子一路往下掉,很快就纏在奔跑的羊腿上,幾個踢絆,羊就跌倒在地。顛簸之下,羊肚子上的破口一發不可收拾,內臟一涌而出。我雖然知道狼弒殺之血腥,但親眼看見格林在我面前豁開奔跑中的羊肚子,讓羊自己跺出自己的內臟,還是覺得心裡直發毛。
羊像一個大棉包一樣倒在了地上,鮮血染紅了雪地。格林跑上前查看,圍著羊順時針繞了兩圈,又反時針繞了一圈。獨自殺掉了比自己重三倍的獵物,格林亢奮而驕傲,這種驕傲讓他一改平時先破喉嗜血的作風,面對這個曾經威脅他多次的對手,他要在羊活著的時候將他生吞活剝。他繞到羊腦後,一口咬住羊耳朵準備生撕下來……這一舉動大錯特錯!任何生命都不容輕視!垂死的羊借著餓狼撕耳的力道猛地站了起來,拼盡最後的力量,踩踏著自己的心肝向狼頂了過去!要與狼同歸於盡!
格林萬萬沒想到腸肚流了一地的羊還能站起來,他大吃一驚,躲閃不及,被羊結結實實頂了一下,這一下頂得他仰面朝天,最脆弱的狼肚子亮了出來。眼見羊角又朝著格林肚腹沖了過去,格林驚叫著來不及翻身。我驚恐地蒙上了眼睛。
「咚!」一聲悶響,沒了動靜,我驚訝抬頭,亦風張大嘴巴,伸手把我的臉撥轉過去——羊抽搐著跪在了血泊中,他的肚腸緊緊地纏在前蹄上,絆住了這復仇之路。羊角離正在掙扎而起的格林僅差毫釐。
格林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餘悸未消,再不敢大意輕敵。他小心翼翼地繞到跪著的羊背後,看準羊脖子,謹慎地咬了下去……
「這羊真是好樣的!堅強!」亦風邊烤著羊腿邊稱讚。我瞄了一眼他烤得正帶勁兒的「羊堅強」的腿,一聲不吭,亦風卻還在自顧自地嘀咕:「其實羊並不弱呀!」
是啊,白天的場景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狼和羊一對一地PK:狼有牙,羊有角;狼有爪,羊有蹄,勢均力敵,羊決不比狼弱!羊是狼的菜?司馬遷在史記中寫道「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把虎、羊、狼這三者相提並論,從而有了「羊狠狼貪」的成語,可見羊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從格林見識過的兩隻獨羊來看,一隻羊可以很猛,連格林都屢屢吃虧,可是一群羊就不想戰鬥,只想逃跑,誰跑最後誰倒霉。一旦狼殺死一隻羊,其他羊便繼續吃草,他羊的生死與己無關。羊從小生在牧場上,長在皮鞭下,忘了還有自由拼搏這回事,忘了鋒利的羊角還可以對付敵人,只在交配的時候才與同胞打得不可開交,外戰外行,內戰內行。相比之下,一匹狼成不了多大的事兒,而一群狼卻勢如破竹。為什麼?
夜深了,北風透過門縫窗縫鑽進來嗚嗚呼嘯著,氣溫始終在冰點以下徘徊。
「醒醒,喂,醒醒!」亦風整個兒人裹在睡袋裡,像條大毛毛蟲一樣從防潮墊上爬過來,用嘴往我臉上吹氣,「快醒醒……你聽……格林今晚的聲音好像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