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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步搶上前去,在格林入鍋的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揪住他的後脖子,這小子對「燙」還沒有概念,他像發了狂似的扭頭掙扎,兩個爪子還不忘臨空朝鍋的方向奮力亂舞,水蒸氣中格林的尖牙利爪襯著猩紅的舌頭和牙齦格外刺眼。我越發抓得緊了,把他拖離開灶台,餓了一天的格林絕望地嘶叫著:「哇嗚——!哇嗚——!」(我的,我的!)瞪大的狼眼露著眼白,盯著一鍋越來越遠的肉湯,與眼看就要到口的美餐失之交臂。
我用力把格林抱上窗台,他四腳倔犟地蹬著窗戶,扭頭望著肉鍋大叫,死活不肯出去。大家都端著碗跑到了門口,不知道該跑出去還是留下觀望,狼狽之極。我用力掰攏格林的腿,硬把他塞出了窗戶,關窗!鎖死!絕望透頂的格林拼命嗥叫著,把窗戶撞得咚咚響。大伙兒心有餘悸地回到小桌前,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你翻進來的時候窗戶沒關死,有條縫子,他不知道咋就扒開了窗子,直接跳進來了。」
「藏獒都沒翻進來過,他那么小的個子,咋一翻就進來了?太兇了!」
「狼真是比狗厲害!他在外面的時候,廚房窗戶千萬開不得!」
「今後你一個人在這裡還要多小心,不要被他咬到了!」
「還有那些藏獒,個個咬人動真格的,你要仔細哦!」
我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心裡對這調皮的格林也著實沒底,默念著:格林,今後這就是你生活和成長的地方了,我們都慢慢適應吧。
……
飯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隔著窗戶,可以看到格林獨自在中場上焦躁地走來走去,他捨不得離開我,老想從窗戶翻進屋來,窗子裡一有人影晃動,他就停下腳步,定睛觀瞧,無辜地哼唧著,耳朵轉來轉去,眨眨眼睛歪著腦袋賣萌,讓我忍不住想開窗抱他。他太明白我的心理了。我撩著窗簾探看著,一陣陣地心軟,忽又想起剛才吃飯時那驚險的一幕,狠心把窗簾一放,扭頭走開了,格林眼見屢試不爽的賣萌策略居然不奏效,失望地長聲嗚咽起來。
黃昏太陽的餘暉一收,草原迅速降溫,風颳得窗欞嗚嗚作響,我翻出厚衣服胡亂裹上,心想格林睡覺是個問題,他畢竟年幼,不能像大狼那樣抵禦寒冷,晚上還得跟我一起在房間裡睡覺。
場子裡幾個工人商量了一下,不放心一隻狼睡在我房間裡,就搬了一個關藏獒的籠子進我房間,一定要看著格林進了籠子才踏實地離去。
草原上的夜,靜悄悄的,除了遠方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沒有更多的聲音。夜露在鐵皮屋檐上凝結成水珠,間斷地滴下來,滴答、滴答……我躺在床上,空寂的屋子令這些聲響更加清晰,也讓心沉靜了下來。月色清透,從窗戶灑入,每一顆透明的露珠就攜著月光滴落,晶瑩剔透,拖著長長的尾光,像一個個隕落的流星。那是一種靜謐之美。
奔波了一天,我和格林都累了,但格林一直沒睡著,他非常不習慣離開我的懷抱,在冰冷硌腳的籠子裡睡覺。他在籠子裡翻來覆去,經常一腳踩空再把腳抽回籠子,很難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睡覺。格林來來回回擺了很多造型,躺在那裡撐起腦袋埋怨地哼著,一雙眼睛反射著月光,幽幽的兩點寶石綠。
我側身看著他:「格林,你也睡不著麼?」「嗚嗚嗯嗯……」
「那你數羊吧?」「嗚嗯——」他那小燈泡似的眼睛眨了眨,偏著頭滿含笑意。對呵,狼數羊還能睡著麼?我哧地笑了出來:「格林,想跟媽媽一起睡麼?」
「嗚嗚——嗚嗚——」格林立刻站起身來,一隻爪子搭在了籠子上。
我起身找了張厚厚的被面鋪在床面上,打開籠子。格林抖抖全身的毛,兩步就跳上床來,回頭感激地舔我的胳膊撒嬌,我整理好被窩,鑽進內層的睡袋裡,格林就在腳底軟和的被面上趴著,誇張地打了個哈欠,把小尖嘴埋進前爪下,蜷成一團睡了。
從此,那籠子就成了一個擺設。
清晨推窗,一股清新的草香將我淹沒,我迫不及待地帶著格林投身於廣闊的草原中。
第一次踏上這麼廣袤的原野,格林立刻被震住了:站在草原上激動地猛轉著身子,向前看,無邊;向左看,無邊;向右看,無邊;向後看,還是無邊……格林的胸腔劇烈起伏,這比他曾經待過的荒涼樓頂、壓抑的小區庭院、車水馬龍的城市水泥路寬廣多了,這才是他的家。當他還是滿地滾爬的小絨球時就記得這片芳草齊眉、花影婆娑的故土,在他睜開第一眼的朦朧記憶中就鐫刻了這一份無邊的印記。格林是屬於這裡的,他回家了,草原有最遼闊的自由。
格林的狼眼閃著奇異的光,和草原一樣的綠色光芒。他張開大嘴,似乎想吶喊,卻一聲也沒有喊出來。他大口喘著氣,他聽到了草原的呼吸與脈動,與他的血管相連,與他的心跳同步。一股原始的衝動瞬間沖向他的四肢,格林突然間撒開腿跑了起來,像一發炮彈向著他目力所及的地平線射了出去!他的狼毛飛揚,狼血沸騰,一雙狼眼像朝霞一樣燃燒,他飛奔著,把他在水泥城市中憋壓已久的激情爆發出來,奔跑變成了他唯一的自由表達。
轉眼間,格林就跑得沒影了!
啊?!我心裡一涼,目瞪口呆:這……這就跑了?合著我剛帶他到草原這就算放生啦?這傢伙還沒生存能力呢!咋辦?一到草原就放野不聽話啦?還叫得回來嗎?是不是應該抓回來啊?可我哪跑得過他啊?這傢伙居然一點都不留戀我?真的是狼子野心?太現實了吧?……莽莽草原上,留我一個人,一臉茫然站在原地,望著格林消失的方向毫無精神準備地一陣陣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