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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狂風、雨雪、冰雹,無不考驗著這裡包括人在內的各種生命。嚴苛的草原上除了草啥也不長,除了牛羊,啥也不產,所以草原上的飲食是相對簡單而樸素的,過久了方便麵和醬油飯以及儲存的土豆為主食的日子,大家一提到肉,口水流得要拿盆子接。老肖到處打聽,終於找到一個肯賣羊的羊倌兒,我找這羊倌兒買了一隻一百五十斤的大公羊,打算養一段時間,宰了給大伙兒打牙祭,也給格林儲備肉食。
老肖剛把大羊牽到後場子,那羊看見草地上丟著個死氂牛頭就發狂了,照著老肖屁股狠頂了一下,拖著繩子跑了。老肖只得捂著屁股關了後場門。
卻說那氂牛頭本是河邊的領地狗們不知道從哪個牧場裡拖出來的,一群狗分贓不均正圍著大吵大鬧,被格林循聲找去直接沒收了,領地狗們氣得吹鬍子瞪眼,可一個個都像在地上生了根,誰也不敢上前找格林的麻煩,只敢圍成一圈鼓眼瞪著格林乾號,我怕讓人看見招眼就乾脆把牛頭撿了回來,扔進後場。格林搶那牛頭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題跟領地狗們打堆鬧騰而已,我把牛頭撿回來給他獨享,他反而沒了興趣,光把牛舌頭掏來吃了就回森格的籠子邊睡覺去了。
先前老肖牽羊進院的動靜早激起了格林的好奇心,他陰魂一般地尾隨老肖穿過犬舍,見老肖關門後,他又從側牆的鐵柵欄破洞裡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了後場院。格林很快發現了躲在牆角巷道里的大羊,他樂壞了,學著老肖的樣子,叼起地上的羊繩子牽羊。古話雖說「順手牽羊」,但羊也並非傻到被一匹狼「順嘴」也能牽走。格林牽來牽去牽不動,反而把大公羊給牽冒火了,公羊衝出巷道來大發羊威——頂、撞、踩、踏,招招攝魂奪魄!踢、蹬、尥、蹶,式式索命攻心!流星錘似的羊蹄不停地向格林身上招呼。格林討不了好去,乾脆打起了消耗戰,沒日沒夜地折騰著羊,不讓羊吃,不讓羊喝,甚至不讓羊躺下休息。只要被格林盯上的東西一定非他莫屬,有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格林跟羊耗上了……
大伙兒都勸我「把狼叫開,不許他抓羊」。我苦笑一聲,狼不是狗,從古到今就沒有人能夠命令狼。即使對格林而言,我的命令也只是個參考,采不採納全看他的心情。狼和羊屬於歷史遺留問題,誰拿著都沒轍。
入夜,月朗星稀。一聲清晰的狼嗥從後圍場響起,聲音悠長而熱烈,焦急而期盼。我推窗細聽,果然是格林的叫聲,似乎在呼喚同伴尋求幫助,聲音中興奮的感覺更勝於焦急,透出一種勝券在握的成就感和亟待協作的綿長意味。一聲之後停頓了幾分鐘,只換回了遠遠幾聲狗叫。第二聲之中的邀請意味更加濃烈了,犬舍里的藏獒們開始不安地吠叫起來。那一夜格林悠長的狼嗥聲時時響起,不忍打擾,睡夢中閉目靜聽,自從大狼拋下格林憤然離開,好久沒有聽過格林這樣縱情的呼喚了,那聲音在靜夜裡聽來如同天籟。召喚群體共同獵食這是格林原始本性的展露,這種本性比他度過的歲月和呼吸過的空氣還要古老。這才是草原最純淨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老肖爬上牆頭偷偷瞅一眼,回來說:「還守著呢,狼睡著,羊站著,羊身上落的全是白霜,估計這一夜沒合眼。」
第三天,老肖爬牆再看以後,回來直搖頭:「不行啊,羊這樣餓下去幾天就掉膘了。」
格林連著嗥了兩夜,藏獒們也跟著叫了兩夜,弄得大伙兒都睡不好了,大家一商量,這羊是買來吃的,遲早都是個死,早些宰了讓羊死個痛快,總比被格林耗死的好。要真是被狼咬得七零八落,人就吃不成了。主意一定,我便和尼瑪、老肖三個人分工去抓羊,經過兩天兩夜的饑渴和罰站,直立的羊腿都快被凍成冰棍兒了,大公羊再也不像第一天那麼雄勢,三個人加上一隻狼一起去圍追堵截那隻羊。
宰羊的時候,大家怕出事兒,讓亦風把格林關在後場子。眼看守了幾天的羊卻不讓他參與最後的獵殺,格林氣得直蹦高,飛檐走壁地往牆頭上躥,急得亦風拽住狼尾巴大叫:「你們快點,這小子能蹦出去!」
我和老肖一人抓一隻羊角,尼瑪在前面拖繩子才終於把這隻大羊拖到了河邊……
宰羊之後,大伙兒把格林應得的心肝內臟和大量碎肉先留在了河邊。亦風一打開緊閉的鐵門,格林早就等不及衝出來收拾戰場了。他搶過心肝和剩肉這些最易吞噬的軟肉嚼都不嚼就狼吞下肚,眨眼間狼肚子就鼓起了一大團,這些心肝內臟是羊的精華部分,格林對這一分配很是滿意。我把宰後的羊砍成兩半,一半給各家分了,一半作為格林的存糧。
河邊的領地狗們看著格林狼吞虎咽,個個饞涎欲滴。終於有兩隻狗大著膽子湊上來想拖一根羊腸子跑。正在進食的格林哪裡容得他們放肆,悶聲不響地彈射出去,左右兩口快如閃電;剎那間左邊狗的背皮被活活撕下一塊來,鮮紅的狗肉在冷風中騰騰冒著熱氣,右邊狗的脖子鮮血直流;疼得兩隻狗嗷嗷慘叫著跑開了,血在身後滴了一路。格林大聲咆哮起來,狗群驚恐地散開再不敢放肆,站得遠遠地望著羊肉咽唾沫。
「格林開始樹立他的威信了。」亦風這樣說。
「至少他不要再受欺負就好,有些殘暴是逼出來的。」我微微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