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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亦風裹著厚衣服走出小屋外,坐在冰天雪地中感受這一生僅有一次的不一樣的除夕夜。
狼族的戰歌不時在空野迴蕩,他們對格林回應的嗥聲再沒有了昨夜的遲疑。格林也越唱越激昂,看著他的陶醉樣,我們也不禁為之感染,撫著格林的背小聲地學起來。亦風學了兩聲,似乎找到點感覺,索性壯著膽子,攏起嘴巴加入了這狼族的合唱團:「歐嗚——嗷——」然而亦風的號聲剛結束,狼們卻統統閉嘴了,今天的狼群都近,把這裡的聲音聽得分明,好像合唱團中突然有人跑了調,有的狼「歐」音還沒拖夠就打嗝似的咽進了肚子裡。
「我說錯話了嗎?」亦風心虛地捂上了嘴巴,格林偏頭望著亦風,鋼針般的瞳人中竟然透出溫柔與感激。沒想到亦風的聲音還能起到清場的效果,我哧哧地賊笑著:「你別考驗狼王的承受能力了,剛接受了一個格林,今天又來一個另類。要不,你也去納一份投名狀?」亦風捂緊了嘴巴偷笑起來。
狼王高貴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對剛才的「奇聲怪調」深感困惑,格林舔舔亦風,驕傲地抬起頭回答那聲問話:「嗷——嗷——歐——」這個聲音響徹四野,整個狼山微微震顫,一片片積雪從小屋上紛紛墜落。
少頃,狼族的嗥聲重又恢弘樂章般地響起,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逐漸向狼山會聚。狼越是在惡劣的環境下越需要集體,這是對他們生死的考驗,也是對生於斯、長於斯的荒原的眷戀。
格林回頭望了一眼,他凝視月光虛幻的山上曾經的家園,心裡涌動著生離死別之情。
終於,他從深深的雪中拔出一隻前肢,邁出了離開人類的第一步……
第36章 悽厲的北風吹過
格林走了,留下的只是這無邊無際的感傷。
無垠的曠野上只剩下我和亦風日夜長期地守望著。太陽失去了往日的光芒,蒼白的巨月無論是升是落都是那樣淒涼,冷清的狼洞口終日堆滿積雪,洞前的足跡被掩蓋了,灌進洞穴的北風帶著哨響,裹著堅硬的雪粒,日復一日地堆積著沉甸甸的記憶。
小屋的門上,格林每次撓門的爪痕還清晰地印著。屋外雪地上,他經常叼著解饞的一截瘦羊蹄已成了烏鴉們的玩具,他藏食的雪窩子再沒留下抓刨的痕跡,他食盆里的水結成了冰坨子。我每天早上仍然習慣地盼望著格林的石頭從窗戶外丟進來,期盼著看見他一臉憨笑地爬上窗戶。最後的那塊狼山石被亦風撫摸得越來越光滑……
晚上擠在一起睡覺時,少了最暖和的格林,我凍得牙齒直打戰,半夜裡凍醒就拱著睡袋往亦風懷裡鑽。亦風也鼓著眼睛睡不著,他嘆著氣:「格林這下真的走了,你捨得嗎?」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趴在亦風肩頭上啜泣了一整夜,怎麼勸慰都沒用了。
白茫茫的雪,灰濛濛的天,黑漆漆的狼洞,周圍的一切變成了黑白底片,再沒有了藍色的天、紫色的雲、金色的狼毛、明黃的狼眼、粉紅的狼舌頭……仿佛格林是草原之魂,沒了他,我們的草原陷入一片死寂。
那麼久的相依為命,格林在的時候,日子再苦都是甜的,格林一走,我們的生活失去了重心。我們常常四目相對無話可說,可是誰也不願意離去,心裡只有一個希望,想再看格林最後一眼,想再抱抱他,或者我內心最盼望的還是格林能回來,他的離開是那麼匆忙,儘管我們有了半年多的思想準備,然而這一天終於到來時,我們倆竟然像得了相思病一樣,說不出的空虛和惆悵。
格林會不會被其他狼欺負?他會不會找不到食?會不會想我們?有時我突然神經質地想到:「糟糕!他會不會被人打死了?而我們還蒙在鼓裡!」於是我瘋狂地找他,喊他!亦風到處留記號,希望幫他找到回家的路。
有兩次我們在望遠鏡里發現似乎有動物的屍體躺在草叢中,兩人頭昏腦漲地衝上去看,當發現是凍死餓死的野狗,我們揪緊的心才松下來,幸好不是格林。但格林此刻又在哪裡?會不會在另一片雪地上垂死掙扎?他會不會跟著狼群走得太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像他曾經在城市裡迷失的那次一樣,迷茫地到處找我們?他還在這一帶活動嗎?這麼多天過去了,他會不會餓得連爬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如果自由的代價是死亡,我們當初還捨得他走嗎?
雪後,時常能看見狼的蹤跡,我和亦風便會滿懷希望地跟去看個究竟,比照其間有沒有格林的足跡。我用相機把每次發現的狼爪印都拍下來,晚上回小屋子把爪印逐一作比對,記下每隻狼足印的特徵。但是再也沒見過格林,我們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估計此生再也見不著了。想起亦風以前對我說過的,沒有一例人養大的狼放生以後能活著的,我追悔莫及——早知道就不該讓格林走!
狼山一帶原本漫山遍野的干牛糞早已被我和亦風撿得差不多了,我們只能分頭走遠路拾柴火和牛糞。
大約半個月後的一天上午,我走著走著,突然,雪地里幾個熟悉的爪印跳入我眼中,缺一小趾!我心裡一抖,這是格林的爪印!老天啊,他還活著?!
足跡很新鮮,絕不超過一天,和另一隻大狼的足跡走在一起。我顧不上叫回亦風,立刻沿著這兩行狼跡往下走去,越過河面,翻過小山包,穿過一大片冬季草場,在一處牧民家周圍,狼爪印消失在深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