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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肖跟牧民合夥兒宰牛,我立刻提了麻袋去幫忙,藉機「蹭肉」。我從宰牛人那裡買回來不少牛肉,還有心肺、牛血、牛頭以及我親自剔出來的牛骨架。回到獒場,我先挑了一些牛肉和心肺裝了一盆給格林,被他一掃而空,這傢伙太能吃了。
之後,我胸有成竹地把格林往大籠子裡一關,料定這次格林的肚子有籃球那麼大,斷然鑽不出籠子來。我鎖上門,走出犬舍,準備拿食餵獒。忽聽身後「吱」的一聲叫,我回身一看,樂了,小壞蛋果然不安分,還是想鑽出來,哪知道吃得太脹,肚子被卡住了。我幸災樂禍地蹲在格林面前看熱鬧,他再用力一擠,吱吱呀呀亂叫還是出不來,我不但不幫他,還大笑起來。格林有些惱羞成怒,沖我皺起了鼻子,露出狼牙。我拍拍手站起來:「格林啊,你就在這兒卡著吧,我要給藏獒們吃好的羅!」格林急了,一陣狂掙亂叫,終於選擇了縮回籠子裡去。然後是一陣沉默,回神。我哈哈一笑,放心地出去了。
我端回一盆狗糧,格林還在轉心眼兒,但看見我端食盆進來,他有點著急了。他皺起鼻子,把鬍鬚繃直,一格一格地量籠子的間隙,但無論哪個間隙都過不了他的肚子。格林終於停止了徒勞的嘗試,退了回去。之後,令我驚訝的事發生了:格林從一個間隙中探出頭來,然後埋低腦袋,肚子抽搐著,毛腰拱背「哇」的一口,他將下午吃進去的肉嘔了出來,吐在籠子外面。接著他迅速地縮身鑽出了籠子直奔我過來,飛身跳起一爪子打翻狗食盆,狗糧撒得滿地都是,氣得那些在籠子裡等吃食的藏獒汪汪亂叫。我連忙吆喝格林,格林狠狠地吃了幾口,又示威似的把盆子拖得老遠,然後從容不迫地回到他剛才吐出來的肉前面,幾口吞回去。最後還不忘向我投來輕蔑的一瞥,顯然他並不屑於狗糧,但有吃的他卻一定要爭奪,一個籠子哪裡困得住奪食之狼?他可以搶來不要,絕不能坐視不理!
從來到獒場的那天起,每次尼瑪有吃的在手上,其他的藏獒都是翹首以待,等待主人的賞賜,而格林卻是努力進取型的,他絕不搖尾乞食,而是明目張胆地跳起來搶。格林的彈跳能力一流,甚至能在空中急轉彎。有一次,尼瑪滿頭滴著奶水,跑進廚房邊找毛巾擦頭邊氣鼓鼓地向我告狀:「那狼太討厭了,跳起來好高,我怕他搶藏獒的牛奶,就把牛奶盆子舉過頭頂去,結果他跳起來就把盆子頂翻了,牛奶倒得我一腦殼都是。」我和卓瑪笑得直不起腰。
在食物面前,格林一定要讓自己掌握主動權!格林有他的困惑:這些藏獒為啥要坐在地上搖著尾巴等?有吃的了,你們為啥不搶?
藏獒也有他們的疑惑:這小子怎麼不聽主人命令?不按規矩待在籠子裡等分配呢?
或許這是野狼和家獒永遠難以互相理解的東西。
第二天,我又把牛骨架拖到河邊,並架起了攝像機,想試試格林在野外遇到食物的反應。
格林很快發現了河邊的牛骨架。他還是第一次見識這麼碩大的東西。我原以為格林會不假思索地上去就啃,然而格林的表現卻恰恰相反。他愣了一下,沒有立刻靠近,卻東張西望查看骨架周圍的大環境。儘管血腥味不斷撩動著他,但畢竟這不是他的領地,對領地外出現的可疑食物,他很警覺。他圍著骨架轉圈,順著轉,倒著轉,在周圍跑跑看看,再環聞地上有沒有可疑的味道……周遭的一切都檢查完畢,格林半匍匐著身子試探性地湊到骨架跟前,用鼻尖一碰,迅速跑開,看看骨架沒反應,再爬近碰一下,再跑開,反覆多次……那迅速的動作似乎在觸發什麼機關似的,看得我很意外。但我能清楚感覺到小格林多疑的狼性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重,他對反常現象抱有必要的警覺,對沒把握的事物懂得多長一個心眼。我在攝像機背後觀察著,突然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以前總擔心這個貪吃的傢伙會「狼為食亡」,現在看來他也並非只知道「吃」那麼簡單。
格林對骨架繼續嗅著……他突然望向了我,擔平了耳朵嗚嗚叫。我有些領悟了,這是我剔出的骨架,肉上和周邊地上都留有我的味道,他認定這是我的領地,我的獵物。在獒場他熟悉的地盤當然由得他搶食,但出了這個地盤,狼又有狼的規矩,在他狼的領地吃他狼的獵獲一定要徵得領地狼的允許。此刻在他的眼中,我或許就是這裡的領地狼,可這些狼性規則他又是如何明白的呢?
為了證實這一猜測,我邊喚格林邊走近骨架。格林果然俯首帖耳,夾起尾巴放低臀部,表示臣服和徵求進食的許可。我拍拍格林的頭,向他喚食。他恭順地匍匐過來,匆忙舔了舔我的手心,隨即一頭扎進了骨架。我還想再摸摸他?「嗚呼!」休想了。
一番憨吃死脹,格林飽了,我想把剩下的骨架牛頭啥的扛回獒場給他存著,他不干,挺著大肚子跟我搶,甚至跳起來鑽進牛骨架里,咬定肋骨最上面的一根,整個狼就死皮賴臉地懸掛在牛骨胸腔中間,腳不沾地地搖來晃去,活像一口寺院裡的大鐘。我搶不贏,只好丟手。
格林麻利地肢解骨架,啃下軟骨分藏在幾個地方。掏出牛舌這精華部分,藏在岸邊一處高草叢中,他一定要自己儲存口糧才覺得保險。吃飽了也藏好了,他悠然自得地小跑過來,準備跟我回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