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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邊的綠樹和野草隨夏風舞動,陽光斑駁在他們臉上,浮影掠過,像時光織夢。
欒念停下車:「走吧。」
這一天他們穿著這次旅行欒念定製的最後一套衣服,尚之桃一身簡約白裙,他是白衣白褲。握住她的手緩緩向前走,拐進一條小路,洞見一方新天地。
玫瑰花園芳香四溢,從她腳下開始,鋪就一條青石板路,花園兩邊是流光溢彩的手繪像,一直向前,最終匯聚到一個陽光房裡。
太美了。
尚之桃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場地。她愛花,誤會他送人花,在二十多歲時嫉妒。他知曉,終於為她造了一座花園。
欒念指指旁邊,一塊並不明顯的牌匾綁在籬笆上,上面寫著:「尚之桃的時空博物館。」
欒念斂去不羈,很認真的對她說:「歡迎來到尚之桃的時空博物館,我是博物館高級講解員,欒念。」
首先讓我們來到2010年,也就是尚之桃女士來北京的第一年。
巨幅手繪上是尚之桃站在深夜的北京等車,周圍燈光璀璨,但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所有的畫是欒念親筆畫的,再經由同比例放大製作,他不允許有任何瑕疵。
這一年尚之桃女士來到凌美工作,她對這個陌生的城市充滿好奇和恐慌,對一切充滿敬畏。她早出晚歸,把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工作,很可惜的是,她遇到了一個每天對她勸退的老闆。那個老闆有點不是東西。
欒念說到這,尚之桃笑出聲。
但那個老闆愛上了她,可他不自知。他下班的線路明明是另一條,卻一定要繞到樓前偶遇她,送她回家。
從2010年到2021年,每一張手繪都是當年的尚之桃,髮型、穿著都是當年的她的樣子。這些巨幅手繪將她拖進回憶之中。
她看到她在凌美的第一個項目結項,第一次晉升,看到她的車壞在山路上她的顫抖,看到她拖著行李箱一周四城,有時睜眼想不起她身處哪座城市;看到她孤身一人去到西北,在那裡忍受孤獨去完成項目;她看到自己在後海邊、長城上、校園裡跟老師學語言,她手中厚厚的單詞本換了一本又一本;她看到兩個月大的盧克撓她的床,想睡在她身邊陪她一起度過寂寂長夜;也看到孫遠翥離開的那一年,她站在他公司樓下對著那張白布失聲痛哭;她看到她站在舞台上唱歌,抬下揮舞螢光棒和同事們大聲喊著我愛你;看到火車駛離北京,她給欒念發了最後一條消息,然後與他相忘於江湖。
她看到她爬上高架,身體在空中晃了一次,下來之時篩糠似的抖;看到她在酒桌上喝酒,男客戶的手放在她後背上,她拿起酒瓶砸到他頭上;她看到她深夜出會場被人尾隨,她落荒而逃握緊包里的剪刀。
她看到她熬夜研究公式,在新賽道上橫衝直撞;看到辦公室從只有兩個人到現在近七十人。
看到欒念和她在八廓街上的第一次合照,最後是欒念站在她身邊。
欒念造了這座時空博物館,他吹毛求疵、完美主義,親自畫設計圖親手選建材,他無數的時間泡在這裡,要求他的作品在任何光線光感變幻下都具美感。他還要這個博物館經得起風吹日曬,無論何時都要在這裡。他要求花園裡每一朵花都按照他的心意盛開,因為這是他捧給他愛人的花園,他在這座花園裡造夢,時空博物館裝了尚之桃的曾經,也將盛下她的未來。
欒念這樣的人,一意孤行,不會回頭。
有人笑他傻,斥巨資建這個有什麼用,回頭錢花沒了,人走了,時空博物館變成廢墟,花園裡的花全敗了,一轉眼都成空了。
欒念說你們不懂。
錢花光了可以再賺,但人不能走,就是要糾纏一輩子。
欒念一輩子都沒講過這麼多話,他講尚之桃的一年又一年,謙卑的、驚恐的、篤定的、勇敢的、聰明的、良善的、調皮的、乖巧的尚之桃都在他口中,也在他心裡。最終他帶她來到博物館的盡頭。
那裡面擺著的所有東西尚之桃都認識。
她出生時的手腳印、第一件小衣服、第一雙小鞋、第一次寫的毛筆字、第一次拿的獎狀、第一輛自行車、第一個隨身聽、第一件校服、她在凌美簽的第一份合同、她留在欒念枕上的第一張字條、她的願望清單。
欒念將鑰匙放在她手中,愛人,這是我為你造的博物館,我希望它能裝下你一生的美夢。
尚之桃握緊鑰匙,握著欒念的心意。朋友們和摯親不知何時都站在了他們身邊,將他們圍了小小一個圓。欒念不希望他的求婚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不想把尚之桃架到道德制高點上。他只希望他們真心的朋友在,最親的親人在,足夠了。
盧克汪了一身跑了過來,它脖子上掛著一張小牌匾,上面寫著:「嫁給爸爸。」欒念蹲下身去,從它背上的書包里拿出戒指盒。看了很久,終於站起身,請尚之桃女士允許時空博物館裡給我留有一席之地。
他紅著眼說道:「尚之桃,嫁給我吧。」
尚之桃的淚水流不完,陽光房被日光覆滿,光照在他們身上、臉上,此刻都無限接近乾淨。
她抹掉臉上的淚水,終於點頭說:「好。」
欒念擁抱她,擁抱二十二歲的她,和三十三歲的她。
他們早晚都會老去,時光從不過分厚待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