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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實,原來是這樣的。
林薇謝過舅舅,帶著林凜回家,一路上都沒講話。到家之後,兩人動手收掉靈堂,打掃房間,整理外婆的遺物,最後把遺像掛到牆上。
林薇站在凳子上掛,林凜在下面替她扶著凳子。
他突然叫她:「姐姐。」
「嗯?」林薇回頭看他。
「沒事。」林凜搖搖頭,這麼說著,眼睛就紅了。
他忍著不哭,林薇倒先落了淚,從凳子上下來,一把抱住他,靠在他身上哭。十三歲的男孩子身體還是單薄的,卻努力做出一個男人的樣子來,緊緊摟著她,伸手在她背上安撫。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倆都清楚地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有別的肩膀可以倚靠,而他也只有她了。
哭過之後,林薇開始算手上剩下的錢,幾塊、幾十塊的湊起來,總數僅夠一個多月的開銷。他們住的房子並沒有產權,承租人也改成了舅舅的名字。辦手續的時候,她不曾多想,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直到此時,林薇才真正明白錢的意義。仔細回想起來,她並沒怎麼嘗過貧窮的滋味,更沒有挨過餓,至少,八歲以後沒有。幼時跟著林燕青,大概也有過三餐不濟的時候,但當事年紀實在小,有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又或者是存心忘掉的。後來,有外婆照顧他們,手頭從來就不寬裕,但拮据歸拮据,卻也沒為吃飯穿衣念書的事情發過愁。他們有東西吃,有地方住,房子小卻乾淨,穿的簡樸卻也不難看,外婆是典型的上海女人,又做了一輩子的老師,是很會過日子的一個人,經她手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的。外婆待他們這樣好,尤其是她。林凜有時嫉妒,說外婆偏心。外婆總是笑答:「因為姐姐是女孩子,你是男子漢,也要待她好一點。」
就這樣一夜夢醒,林薇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無助的活在世上,就像那篇英文課文里說的故事,一個小孩突然意識到自己就是傳說中的「窮人」。
不過,她和那個孩子不同,她總有個模糊的信念,覺得自己遲早會有錢的,只是不知道從一文不名到腰纏萬貫,這之間又會有怎樣的曲折呢?
第二天一早,何齊又被電話鈴聲吵醒。
「你醒了沒有?」電話那一頭,是林薇的聲音。
「醒了醒了。」他立時來了精神。
「那我過來了。」她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何齊從床上翻下來,拖鞋只找到一隻,光著另一隻腳就去開門。門打開來,林薇剛好走到門口。
「林凜說你撞到頭了。」她對他說。
「嗯,這裡。」何齊低頭指給她看。
走廊里光線暗,她沒看出名堂來。
「……你都沒看到……」何齊突然覺得挺委屈。
林薇無奈,進屋把他摁在窗邊的沙發上,再拉開窗簾細看,果然有一塊青在額角,破了一點皮,已經結痂。
「昨天怎麼不說?」她伸手摸了一摸。
大概是手重,他嘴裡發出「嘶」了一聲,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她真是瘦,好像只消張開手臂,就可以把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鬆手!」她打他的手。
「哎疼!」他撒嬌。
「就破那麼一點兒皮,疼什麼疼啊。」她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伸手推他,想掙脫出來。他也不相讓,就是不鬆手,抱得只有更緊。
終於,他求她,聲音沉在喉嚨深處:「你別動了,林薇。」
「你幹嗎?」她問,覺得他不對勁,呼出的氣落在他臉上。
何齊看著她,心想大約傻瓜都看得出他想做什麼,只有她不懂。他慢慢站起來吻她,手伸到她的T恤里去。
她總算明白了,臉騰的紅起來,輕聲說:「不行,你別這樣。」
「為什麼啊?」他問,然後乾脆開始裝蒜,「你說什麼不行,我聽不懂。」
「裝什麼裝?你個流氓……」她罵,卻又啟開嘴唇接納他,眼睛裡似有沉迷的神色。
嘭嘭嘭,一陣敲門聲傳進來,而後就有人一迭聲的喊:「姐姐,林薇,……,何齊,我姐在不在裡面,……,林薇,你弟弟找你,林薇,你弟弟快要餓死了,你還管不管?……」
屋裡的兩個人像是被抓了現行,立時停下來。何齊一臉懊喪,林薇看他那樣兒,捂著嘴暗笑。
「你們到底開不開門?我都聽到你們聲音了。」外面那個繼續叫。
最後還是林薇先緩過來,低頭在何齊臉上親了一下,掰開他的手就去開門。
門外面自然就是林凜,大大咧咧的走進來,四下看了看,問:「你們在幹嗎?」
林薇看了何齊一眼,拉了林凜就走。
林凜還不罷休,一路問過去:「姐,你怎麼一大早就不見了,你們到底在幹嗎?」
門又關上了,何齊仍舊站在原地,突然覺得周圍空蕩蕩的,這房間,還有他心裏面也是一樣。自父親去世,或者更久,這種空蕩蕩的感覺就在那裡了,好像只有抱緊她的時候,這空虛才能稍微得到絲毫彌補。
九點鐘之前,何齊送林薇去上白天的班。車子一直開到韋伯家門口。林薇要下車,何齊拉住她,又膩了一會兒才放手。
「再見,」林薇對他說,「替我看著點林凜。」
「那當然,」何齊笑答,「那小子我是得好好開導開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