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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不在狀態,但還是去了。那一個月,她過得離群索居,必須要沾沾人氣。聚會辦在新天地一間酒吧,她到的不早不晚,只想占一個角落的位子一個人喝酒,結果卻是不巧,剛到門口就看到兩張熟面孔,不是別人,正是毛老師和安。
那個學期,毛老師已經不給他們上課了,似乎是出國做了幾個月的訪問學者,有段時間沒見,又是在這樣的場合,看起來倒有些陌生了。
「安,毛老師。」林薇先跟他們打招呼。
「林薇,」毛老師也叫了她一聲,好像才看見她。
「什麼老師不老師的,」安在旁邊插嘴,「這裡不是學校,叫名字就行了。」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林薇實話實說。
「他?」安笑起來,直接回答,「他叫毛雲晨,我從前留校做老師的時候也給他上過課,你看他幾時叫過我老師?」
毛老師似乎啞然失笑,站在一邊撓頭,林薇看著面前這兩個人,忽然就悟出其中奧妙,為什麼這幫人這麼想的到她,專門請她一個實習生出來參加部門聚會。她不想駁了安的面子,打算坐下來喝一杯酒就走。
毛老師就坐在她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講話,她卻無心聊天,聽到隔著幾個位子的一個人在說華善堂,就豎起耳朵來聽。
「合資變獨資這種事情哪是這麼簡單的,」一個人說,「華善堂跟申光醫藥合資十幾年了,外方要買,中方不一定肯賣啊。」
「可現在時機不一樣,」另一個人回答,「華善堂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申光說不定會想,趁有人要,趕緊把股份賣了,畢竟現金為王。」
……
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
林薇又想起陳效的話,突然明白他此行香港的目的,他是去說服董事會撥款把中方股份買下來,而且風聲已經放出去,業內都已經知道了。
她跟著他差不多一年,其中的事情也了解一些,他與何齊爭遺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有中方代表姚成建的支持才贏了官司,而時至今日,姚成建被捕失勢,他便要請中方出局,真是一出連著一出啊。
她在心中慨嘆,不知該褒還是貶。以外婆多年的家教,這種事情斷斷不是君子所為,她應該蹙眉,搖頭,然後果斷離他遠一點。但她畢竟還是林燕青的女兒,身體裡那總有一部分在讚嘆——陳效這個人,想得出,也做得到。
「林薇,」毛老師又在旁邊叫她,問她,「你說是不是?」
「啊?」她沒在聽,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35.第八章 (1)
如同走的時候一樣,陳效回來的也很突然。
他到上海的那一天,林薇還在X大上課,下了課,教室門外有人叫她,說:「林薇,林薇,你叔叔在樓下等你。」
她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是他,一路跑下去。陳效就站在教學樓外面,初春,天氣還很冷,他只穿襯衫和薄毛衣,嘴裡呵出白汽,似乎心情很好。林薇遠遠看到她,突然覺得自己等他都等老了,他卻一點都沒有變,像道林格雷的畫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問,他們上課沒有固定的教室,每節課都在換地方。
「要找總能找到的。」他回答。
他開車帶她出去吃午飯,學校里很冷,到了飯店,空調打得很暖,就像一下子換了一個季節,林薇覺得渾身都舒展開來,很普通的一頓飯,幾乎吃出幸福的感覺,陳效卻不大動筷子,只看著她狼吞虎咽。
「怎麼跟三天沒吃飯似的?」他笑她。
林薇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並沒有在挨餓,很久沒有過了。
吃到一半,她停下來問:「那些人答應了?」
純屬明知故問,華善堂回購中資股份的消息新聞里都已經放過了,市面上很多爭論,有人說是高招,也有人說是一步臭棋,但她,只是想聽他親口說一遍。
陳效點頭。
「可你說他們恨你入骨,使了什麼花招,快說來聽聽,我也好學一學。」她在桌子下面踢他的腳。
「三年計劃、五年計劃拿出來,我會替他們掙更多的錢。」他回答。
「就這樣?」空頭支票?她不信,他一定還有什麼殺手鐧。
「還有就是,我自己也壓了重注。」他還是笑,掐滅菸蒂。
「多少?」林薇問。
「全部。」他答,靠在椅背上仿佛怡然自得。
林薇怔住,很久才問:「也就是說,要是失敗,就一無所有?」
「可以這麼說。」他舉重若輕。
他總是這樣,有今天沒明天似的,她又想起王俊說的話,
「你不覺得自己太極端了?」她又問。
「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我不承認有中間狀態。」他回答。
她看著他搖頭,二十年的人生,她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告訴她,這人是個賭徒,可心裡卻全然是另一種狀態,難以形容的,就好像是一種渾身一激靈的興奮,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可以與之比擬。
陳效也在看她,她避開他的目光,生怕他會當場揭穿,說:得了吧,林薇,你也是這樣的人。
但現實里,他只是問:「你明年是不是就畢業了?打算做什麼?」
「我在一家美資公司實習過,要是有機會留下來,就在那裡做幾年。」她這樣回答,很實在的計劃,聽起來幾乎不像她自己在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