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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看著他,他也不避諱她的目光。他大概真的是好了,又變成那個打不死戰不勝的壞人,她這樣想,突然就有種頓悟,不光是她放不下那件事,陳效也有難以釋懷的地方——她曾是何齊的女人,這一點,他可能永遠不能接受,就好像那時,何齊看到她走進雨林道別墅的鐵門,臉上是那種表情,她形容不好,就像是眼瞧著什麼東西破碎了。陳效也是一樣的,他或許會對她說:林薇,你得跟著我,但他們之間,大概也僅限於此了,而且,還得趁他神志不清的時候。
又一個死局,她苦笑,對自己說:林薇,你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又撞進另一個死局。
手術之後照理是要住院三天的,但陳效只呆了不到兩天,就辦手續出院了,他還是來去匆匆的,離開上海,飛到香港去。
隨後的幾個月,林薇不時地在新聞看到他的名字,
華善堂成功回購了中資股份,上海公司從合資企業變成了外商獨資。由於這筆交易牽涉到一塊百多年歷史的老字號牌匾,還有幾張中藥古方,有不少憤青開罵,說是賤賣了祖產,又有專家大聲疾呼,中醫藥業智慧財產權流失嚴重,面臨重重危機!
一時間,陳效好似站在風口浪尖,被人指名道姓的批駁責罵。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出來說過什麼,香港總公司倒是開過一次記者招待會,但也只是例行公事的走過場,現場很是冷清,不多的幾個媒體提問也是一片祥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公關公司老早安排好了的。
林薇覺得這事情不該這樣處理,但她又算老幾呢?遠在上海的一個大三學生而已,眼看就要升大四了,不如好好打算一下自己,還比較實際。陳效總不至於輪到她去操心,他不是總說自己是壞人嘛,被人罵,說不定正是他的畢生心愿,或許就在此時此刻,他正站在某個極高處的角落,避過所有人的耳目,笑看著風雲呢。
直到幾個月過去,眾人罵他都罵煩了,媒體也找到新焦點,報導別的天災人禍去了,陳效和華善堂在公眾視野中漸漸淡去。暑假也來了,林薇還是去化學公司打雜,雖說職位還是實習生,卻也是第二年的老員工了,有些才進公司的職員年紀大過她,做起事情來反倒比她還生嫩。她跟著羅傑做一個項目,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她在做,一干報告的頁腳卻都沒有她的名字。她無所謂被人搶去功勞,漸漸發現自己對很多事情都是無所謂的,只要薪水照發,加班工資照領就行。安對她還是不錯的,實習生的報酬按小時算,她的時薪比別的實習生都要高。
後來回想起來,那是她過的最悠然,最自由的日子,一個人住,手裡有足夠的錢,想吃什麼就去買來吃,有新電影上映就去看,總是站在櫃檯前面,對售票員說:「一張票子,最後一排中間的位子。」
「就一張?」有時候,售票員會跟她再確認一遍。
「一張。」她點頭重複,一點都不覺得孤獨,唯一的不方便,大概就是不能選雙號的位子。
總的來說,她過得不錯,怡然自得,只除了那一次,夜裡,她突然接到陳效的電話。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聲音通過電話線傳進來,帶著一點沙沙的電流聲,但沒有影響,他不必說,她就知道是誰。
他會對她說什麼?她愣在那裡,僅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可能。結果是猜不到的,卻又好似宿命。
「何齊九月份入學,在巴爾的摩。」他如是說道,沒有起伏,辨不出情緒。
她突然失控,對他喊:「你去死吧!」
「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安排……」他繼續說下去。
她已經把電話掛了。
次日同事聚會,一幫人在KTV包了一個房間唱歌,在那裡,她又遇到毛老師。他主動接近過她幾次,每次她都沒什麼反應,他大約也清楚她的態度,慢慢的也就沒什麼想法了。
「X大現在的女生是不是都像林薇這樣,很獨立,沒有多少學生氣。」安在毛老師面前誇她,大約又想撮合他們倆。
「怎麼可能?」羅傑插嘴,「上個月面試那幾個應屆生完全不行,林薇,純屬異象。」
有時加班,同路的人會拼一部計程車回家,他們都知道她住在和平花園,有時候會有司機接送,而羅傑又是最碎嘴的人。林薇不止一次聽到過別人在議論她,說她的家庭環境仿佛很好,有的甚至連她老爸做什麼行當都編得有模有樣。
什麼樣的人才會把她當成一個好出身的姑娘?她起先覺得好笑,但洗澡的時候站在全身鏡前面,她側著頭看自己光裸的腿,輪廓還是跟從前一樣,卻勻淨了許多,整整兩年過去,她已經脫胎換骨。
她看著這一屋子的人,燈光變幻,混音器傳出陣陣回聲,似乎是很熱鬧的所在,但他們都不了解她,都不知道她是誰,真正與她有關的一切,全都遠在天涯。僅在那一刻,她是有些寂寞的。
她抬頭,對上另一個人的目光,大概也只有他,多少還清楚她的身世了。
「毛雲晨。」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毛雲晨,林薇叫你跟她男女聲對唱。」羅傑在旁邊起鬨。
「唱什麼啊?」毛老師有些犯懵,卻還是欠身站起來了。
大屏幕上出現下一首歌的名字,莫文蔚和張洪亮的《廣島之戀》,林薇不信有這麼巧,應該是有人存心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