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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禁不住又想到另一個人。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並不是獨自站在那個山坡上,陳康峪也在,還有陳效。
陳效,他在齒間輕念。
一審判決下來,香港那邊臨時召集了所有董事開會。有人在會上叫囂,一個上海公司算什麼?明年就把子公司變分公司,看他還能怎麼折騰!還有人在說,他陳效不是不要現錢要股份嘛,不出三年,讓他身無分文的滾蛋!
賴志成一向是極安靜的人,那個時候,也沒出出聲,但心裡未必不是這麼想的。
可是如果,只是說如果,這件事裡面也有陳效的份,那麼就個人倒真的是不容小覷了。
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前後三部車子駛出雨林道別墅,一輛往東,兩輛往西,開出一段路,那兩輛往西的也在一個路口分道揚鑣。
王俊坐在其中一輛上,正打電話給陳效:「事情到了這份兒上,你現在出面,既沒必要,也不合適。」
陳效在另一輛車上輕笑,王俊聽他不說話,知道再多說也沒用,他決定要做的事情,又有誰能攔得了呢?
☆、21.第五章 (2)
跟進來的時候一樣,林薇出警察局也出得十分突然。
給她送過飯之後,又過了幾小時,問詢室的門開了,外面是一條走廊。有一面全是窗,午後的陽光照進來,讓她睜不開眼睛,也看不清門外站的人是誰。
後來回想起那個時刻,林薇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沒有一絲的僥倖,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第一反應便是林凜。林凜出事了。
「有車送你去醫院,……你要是想自己過去也行……」說話的還是那個女警,語氣似乎比半夜裡要好一些,那意思就是她可以走了。
林薇知道自己沒猜錯,一下子站起來朝外走,腳卻好像踩上棉花上,還沒邁出幾步,就差一點摔下去。女警去拉她,她一點力氣都沒有,碰到人家的手,才知道自己不停的在發抖。
刑警隊的車子一路鳴笛開到醫院,下了車一群人直接擁去外科病房,因是警方控制的嫌疑人,專門留了一個房間出來,門口站著兩個值班警察。
跟林薇同車來的警察走上去問:「說什麼沒有?」
其中一個值班的搖搖頭,回答:「手術做到半夜,完了之後就一直沒醒過來,剛才突然就不行了,沒搶救過來。「
林薇就是這麼聽到林凜的死訊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其中就算有惋惜,也不是為了死去的那個人的。
她覺得意識一點點在抽離,任由別人叫她去做這個那個,而後又有一個醫生出來跟她講話,車禍?脾臟破裂?修補術後再次出血?每一個字她都聽見了,卻好像不能理解似的。
直到一個警察開了病房的門,讓她進去,在她身後說:「十分鐘,然後法醫會過來。」
她看到病房裡的推床,上面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醫院略顯陳舊的白布。突然蠻橫的推開那個人的手,沒有一點感謝的意思,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僅在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一個不相干的人,以及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做壞人才難。」他這樣對她說。
而她覺得憤怒,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壞事,結果卻是這樣的。
十分鐘,只有十分鐘。她關上門,把布掀起來,伸手輕拂他的額發,一點一點看他的身體,臉上、腿上的瘀青,和腹部已經縫合的傷口。然後重新蓋上布,站在床尾的角落,死一樣的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老一少兩個護士進來收拾搶救車。
年輕的問:「怎麼回事啊?」
老的答:「車禍,小孩兒才十幾歲。」
「真作孽。」年輕的感嘆。
老的鼻子出氣:「樓下太平間躺著的那個呢?估計本來也沒想要人家的命,捅得屁股,誰知道那麼寸,一刀扎在股動脈上,人送到醫院心跳血壓都沒了。」
年輕的駭笑:「這手勢,倒是做外科醫生的材料。」
「你是見得少,」老的也嘆氣,「在醫院呆久了就知道了,越是年紀小的,越是狠。」
林薇在旁邊聽著,那兩個人從進來到出去都沒看見她,好像她也只剩一副魂靈。直到這個時候,她還是不敢相信,林凜殺了人,然後自己也死了,成了一具蒼白冰冷的屍體,躺在她面前的推床上。
這許多年,她一直有這樣的懷疑,自己身上多少會一些地方像林燕青,每次做錯事,總是反躬自省。最早能推溯到小學一年級,當時的同桌最喜歡在她面前炫耀各種好看的文具,因為她除了老師給的綠色中華鉛筆,什麼都沒有。一天放學,她留下來做值日生,發現同桌的卡通鉛筆掉在地上,她沒有出聲,撿起來藏在袖子裡,帶出校門走了很遠的路扔掉了。那件事,她記了很久,倒不是因為內疚,而是她暗自害怕,有一天那一半來自於母親基因會突然爆發出來,讓她做出叫自己都駭然的壞事。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卻從沒想過會是林凜。
她從沒有想到過會是林凜。
林凜比她小五歲,在記憶的最遠處,他只是一個軟軟的嬰兒,經常哭得驚天動地滿臉通紅,老房子隔音差,鄰居會敲著牆壁罵,林燕青自然不會去管,難得清醒的時候便會出去找男人,否則不是眼神呆滯的躺在床上,就是發瘋一樣到處找,至於找什麼,那時尚且年幼的她還不怎麼明白。她只好去哄他,有時候哄的好,有時候不行。傍晚,總是在傍晚,天漸漸黑下來,他莫名其妙的大哭,好像世界末日將臨。她給他唱歌,抱著他輕輕地拍,恨起來也會打他,惹他哭得更凶。等他大一點,她會抱他出去玩,那時她自己也不過就是六七歲,鄰居看到他們,就會說她像個小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