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頁
低沉冷淡的聲音像一記萬斤重錘,狠狠砸在喻繁腦袋上。
「沒事兒。」新郎朝喻繁看了一眼,說:「稍等啊兄弟,他換件衣服,馬上。」
喻繁張嘴想應一下,沒發出聲音。
他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只是腦袋低了一點,頭髮加上相機,幾乎擋了他整張臉。
喻繁像被打了一拳,腦子一片空白,呼吸緩一陣停一陣。他僵跪在那好久,想起來卻又沒力氣,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遲鈍得新郎叫了他兩聲,他才舉著相機重新抬頭。
他緊緊盯著取景器里新出現的男人,握著相機的手指頭髮白。
那副熟悉的眉眼冷淡地看過來,在取景器中與他對視。
喻繁努力了好幾次都按不下快門,明明渾身都涼得沒知覺,他眼前的畫面卻在晃。
別抖了。
別抖了……
第76章
剛離開的那幾個月,喻繁每天都在看回南城的車票。217塊錢,他就又能見陳景深一面。
甚至有一次,他已經買了車票,收拾好了行李。他告訴自己,就在後門欄杆看一眼,看完馬上就回來,可他剛到車站就接到醫院電話,討債的找到了他們現在的住址,喻凱明已經被打進醫院。
護士還沒說幾句話,電話就被要債的搶了過去,那邊的人嚷道:「你爸說你對象很有錢!哪呢!父債子償,趕緊找你對象借錢還債!!」
掛了電話,喻繁在站台上待了很久,他看著高鐵來,又看著它走,站到有工作人員來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搖搖頭,把那張車票扔進垃圾桶,撿起地上的包轉身出了站。
喻凱明自己欠的債他不可能還,自那之後,喻繁每天就在和要債的周旋,沒再想過回去。
只是偶爾午夜夢回,他還是會打開軟體看一眼車票,會想南城和寧城之間只隔了217塊錢,他和陳景深會不會在某個角落不小心撞見。
有次他看見一張很像陳景深的側臉,匆匆一瞥,他追了半條街,追上才發現正臉簡直天差地別。
他當時站在人潮人海里,後知後覺已經過了六年,陳景深已經不穿高中校服,五官也早就不知被時間磨成什麼模樣了。
直到此刻見到了,才發現其實沒有怎麼變。
總顯得不太高興的單眼皮,挺拔的鼻樑,清晰緊繃的下顎線,每處線條都跟他記憶里的一樣。只是多年過去,男人的肩背已經更加寬闊沉穩,挺括的灰色西裝加重了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疏冷感,取景器里的目光乾淨利落,不近人情。
新郎說的話不無道理,陳景深入了鏡,就算只是站在角落,一樣像是照片主角。
新郎等了一會兒,姿勢都要僵了,剛想開口詢問,眼前一閃,攝影師終於按下快門。
喻繁以前沒接過這類型的活兒,所以大多姿勢和動作都是汪月在一旁教,完了她就會問喻繁:「有什麼意見沒有?」
鏡頭後的人幾乎每次都有意見,只是聲音似乎比以往都要低得多:「新郎頭抬高點。肩挺直。表情放鬆。」
直到某個姿勢,喻繁蹲在地上,盯著取景器安靜了很久。
在汪月忍不住又要催的前一刻,他喉嚨滾了滾,說:「左邊的……」
陳景深看著鏡頭,在等他下文。
「身子往右邊偏一點。」
陳景深動了動。
「過了,回來點。再回來點,手臂……」
「你幹嘛呢,繁寶。」汪月納悶道,「這得說到什麼時候?直接上手調啊。」
「……」
喻繁又在那蹲了幾秒,才跟牽線木偶似的起身過去。他相機單手舉在臉前,走到陳景深身邊,手指僵硬地摁在他肩上,調了一下角度。
「深哥,你是不是頭一回拍這種照片?」新郎看他任人擺布,忍不住笑著開口,「辛苦了。」
「還好。」陳景深掃了一眼身邊抵著的腦袋,問,「手臂怎麼擺?」
「……」
喻繁拎著他的衣袖往旁邊挪了挪,語速很快地扔下一句「就這樣別動」,立刻轉身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再抬眼去看取景器,陳景深一如既往的面癱臉。他剛剛擋得很嚴實,陳景深應該沒看清他的臉。
喻繁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想,陳景深如果發現了會是什麼反應?
會說什麼?會因為他當年的不告而別而生氣嗎?還是會當做只是遇到老同學,或是青春期犯傻的對象,尷尬地寒暄幾句,在這次工作結束後體面道別。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直持續到上半場拍攝結束。
新郎站在他身邊看照片,邊看邊夸,喻繁心不在焉地往後翻著照片,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鈴聲。
喻繁下意識跟著其他人一起抬頭,對上陳景深視線後心頭猛地一顫,他被這一眼釘在原地,手臂笨拙遲鈍地往上舉——
但陳景深只是從他臉上掠過去。他抬了下手機,對新郎道:「接個電話。」
說完,陳景深轉身向陽台走去,留下一個乾脆利落的背影。
這個對視太匆忙,喻繁還沒來得及用相機擋住臉。他把相機雙手舉在胸前,姿勢狼狽。
傻逼了。
想了這麼多,唯獨沒想過時間過了六年,頭髮遮了半邊臉,陳景深有可能認不出他。
之前的遮遮掩掩像個笑話,喻繁腦子空空,低頭繼續麻木地劃拉相機里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