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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鈞不懷疑簡懷逸編故事的能力。
所以,當他走出問訊室時,看著外面空無一人的等候區、又確認了手機里沒有任何新的信息和電話後,已經差不多猜出了自己被問訊著兩個小時內發生的事。
現在駱鈞坐在長椅上,繼續翻自己的記憶,繼續絞盡腦汁地去找出一個比自己對駱枳更壞的人,來作為自己並非是罪魁禍首的證據。
他們上岸後沒多久,外面就突兀地下了場暴雨。在警方進行問訊的時候,那場暴雨幾乎要把窗外的樹掀翻,讓人懷疑是不是哪一場颱風意外登陸了。
雨停後,陰了許多天的天氣一下就好了起來。
陽光亮到燙人,天空像是被徹底洗過,陰沉沉堆著的雲像是全變成雨下透了,藍得異常刺眼。
然後他忽然想起,他其實記得駱枳醉了是什麼樣。
駱枳醉了以後很乖,很愛說話但聲音很小,眼睛裡有霧,一直彎著眼睛笑。
駱鈞那時候帶的團隊剛簽下一筆重要的單子,在一家葡萄酒莊園開慶功會,碰巧遇上了淮生娛樂的人也在團建。
駱鈞這邊的團隊裡有個部門負責人,三十出頭精英級別的女經理。平時叱吒風雲殺伐果斷,當場就被駱枳乖得心都化了,扯著自己部門全坐過去聽他講故事。
那天的天氣也是這樣藍到刺眼,駱枳坐在一棵樹下,在講自己的一場噩夢。
噩夢的內容是他和一群人玩捉迷藏遊戲。
他們這裡捉迷藏的規則和別的地方不大一樣,是所有人圍成一圈邊唱童謠邊走,在唱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所有人抬起手隨機指一個人。
被指得最多的那個人,有十秒鐘的時間完全不能動,
這十秒鐘里,所有人會一鬨而散全都不見,只留下那個被指出來的人站在原地。
“這也不是噩夢呀。”一個新人小姑娘聽得好奇,“捉迷藏不好玩嗎?”
……
駱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依然彎著眼睛笑,眼睛裡的霧卻越來越深。
那些朦朧的水汽最終沒有蓄積起來。
直到這時候,駱鈞才終於知道這為什麼是一場噩夢。
駱枳被所有人指出來,作為弄丟妹妹、讓母親傷心的罪魁禍首。
然後他們得以各自順利藏起來,不必被愧疚和自責找上門,繼續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生活,留下駱枳站在原地。
然後駱枳一直被他們留在原地。
駱鈞停下翻找記憶的可笑行徑,他已經看了十遍所有獲救人員名單,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來,沒有找到想找的那個名字。
駱枳不擅長玩這個遊戲,現在駱枳出局了。
這場漫長過頭的噩夢終於在駱枳這裡結束了。
駱鈞一遍遍翻著手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找到什麼,找律師起訴簡懷逸?沒有意義,簡懷逸太清楚他的脾氣秉性,太了解他會幹什麼。
他在那艘救援船上,聽著簡懷逸一個字都不差地說出他心裡的想法,才忽然發覺原來自己是這樣一個人。
他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因為拒絕面對“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弟弟”的事實,所以他根本不願意見駱枳,他比誰都反感駱枳,恨不得駱枳消失,他用一切證據證明駱枳本來就不是個該被好好對待的弟弟。
因為拒絕面對“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弟弟”的事實,所以就只敢冷眼站在邊上,看著那個連名字都被人搶走的孩子被扔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
駱鈞劃著名手機,掃見一個存在聯繫人里的電話。
他忽然坐直,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握著手機的手甚至已經隱隱有青筋迸起,不得不深呼吸了幾次才慢慢點下呼叫鍵。
另一邊並沒有接起電話。
駱鈞並不意外,他插上耳機,又撥了幾次。
耳機里終於傳來了接通的提示音。
駱鈞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他用力捏了捏手機,讓聲音足夠穩定:“明先生。”
他儘量簡潔地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就直接挑明:“無意打擾……我弟弟在貴公司發生海難的那艘郵輪上。”
駱鈞艱難地斟酌措辭,他並不認識對方,明家所在的圈子並不允許輕易擠進去,這只是某次商業洽談得來的一個小報酬。
如果這依然是一場生意場上的洽談,駱鈞可以從容挑出最合適的不卑不亢的態度。
但他是依然在不停逃避的兇手,他還是抱著那樣可笑的自私念頭,試圖洗脫自己的罪名。
“獲救名單上沒有他。”駱鈞低聲說下去,“我想托您查一查……”
對方停頓了下,似乎是拿起了什麼東西:“叫什麼?”
“駱枳。”駱鈞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那口氣幾乎全淤在了胸口,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按著耳機的手冰涼,“木字旁,只有的……”
電話另一頭的紙張聲嘩啦一響。
對方說:“抱歉。”
駱鈞的喉嚨輕輕動了下。
他還想再說什麼,張了張嘴,盡力平靜地笑了下:“什麼?”
為什麼要抱歉?
抱什麼歉?
他可以肯定駱枳不在獲救名單上,他快把那份名單背下來了……對方答得這麼快,是在哪看到了駱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