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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這些話的時候,任塵白的語氣就和現在沒什麼區別。
很平靜也很漠然,對著已經將到死路的棋子,敲一敲棋盤,或許還帶有一點事不關己旁觀的淡淡興致。
聽不見了啊。
然後呢?
值班醫生自然也就懂了任塵白的態度,搖了搖頭閉嚴了嘴,向後退到電梯角落。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頂層。
任塵白沒有停頓,等到門開,就徑直出了電梯。
……
駱枳反鎖上旅店的門。
他把手放在洗手池的水龍頭下,擠了些洗手液,反覆沖洗著手上沾著的油污。
冰涼乾淨的水在手上流動,砸在手指上,飛起白色的水花。
駱枳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好奇地用手來回碰著水,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有水花濺到眼睫毛上,他本能地眨了下眼睛去躲,那點水冰得他微微打了個激靈,隨即又淌進眼睛裡燒起來,燒得他眼睛好疼。
駱枳這麼想著,也就這麼說了:“好疼。”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所以也不知道發出的只有氣流聲,但沒關係,他在腦子裡給自己配音了。
“好疼,好疼。”駱枳忽然喜歡上了這個遊戲,他像是剛學會了個新詞,一邊重複一邊來來回回地拿手撥著水流,笑著躲被自己弄得飛濺的水花。
這一片用的是地下水,冰得像是有千萬根針往骨頭裡面扎,他這樣不知道停地玩水,那些早已經洗乾淨了的漂亮手指很快被被凍得青白髮僵。
駱枳也不知道自己眼睛裡進了多少水,他用力揉著眼睛,冰涼的手碰在額頭上很舒服,於是他就關掉水龍頭,用兩隻手來來回回冰自己的臉。
這樣自己跟自己玩了半天,等到手上的水幹得差不多了,他才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
備忘錄里有駱枳留給自己的簡短的說明,解釋了他為什麼會在這,又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這是離報廢處理廠最近的旅店。
他的車被報廢了,來這裡找自己那輛車的殘骸。
任塵白的安排不會有漏洞,他的車一定已經被徹底銷毀得乾乾淨淨了,但任公子生來優渥,不了解在底下做工是怎麼討生活的。
他這輛車這麼棒,零配件拆下來都值不少的錢。
車門,玻璃,後視鏡,輪轂……保不准還有什麼沒被賣掉的,被扔在堆滿了廢墟的場地里,只要給門衛塞幾百塊再加一條煙,就能進去想翻多久翻多久了。
駱枳拿著手機走出洗手間,坐在沙發上,對著不到一頁的便簽垂著頭看了半天。
他花了一段時間去思考任塵白是誰。
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的腦子轉得有點慢,經常會毫無預兆地出現大片空白,有時候甚至想不起當下時間點前後發生的事。
就比如現在,駱枳就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去思考自己的車為什麼會被報廢,被誰報廢的,除了這件事又都發生了別的什麼。
……
等他給這些問題都找到了答案,窗外的天色已經又黑了。
駱枳仍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坐在沙發里。
他回答好了自己的最後一個問題,正要起身,忽然被一陣劇烈尖銳的燒灼痛楚扯著,失去力氣重重跌回去。
是從他的胃裡傳出來的。
這代表需要進食。
駱枳這次只用一秒就得出了答案,他對自己很滿意,抬起手輕輕捏了下自己的耳垂。
這是任姨表揚他的動作。
小駱枳每次拿到特別好的成績,或是在別的什麼感興趣的領域有了特別棒的成就,又或者是能斷斷續續用吉他彈出整整一首《兩隻老虎》……任姨都會像這樣,摸著小駱枳的耳垂,笑吟吟地特別誇張地表揚他。
駱枳挑選了一段劃重點珍藏起來的回憶,在腦海中點下自動循環播放,抿著嘴角聽任姨誇張地把他表揚得天花亂墜。
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有一樣特別明顯的好處,每到這個時候,腦海里的聲音就變得無比清晰,清晰得幾乎就像是真的。
這也太舒服了,又不用被外面吵,又能想聽什麼聽什麼。
駱枳非常滿足於現狀,他一隻手按著胃,用最慢的速度扶著沙發一點點站起身,走到沙發另一頭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一袋方便麵。
撕開包裝,掰下一塊放進嘴裡慢慢嚼。
吃快了傷胃,所以要細嚼慢咽一點一點地吃,乾的時候要記得喝水。
做完這一整套流程,他竟然都沒昏過去,也沒有把吃的東西吐出來。
完美,再加十分。
駱枳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他今天表現得好到自己都有點飄了,記憶里的任姨的聲音也哄著他,越夸越離譜。
“小火苗太酷了吧!”
“小火苗真厲害,一般人絕對做不到。”
“小火苗好可愛啊,誰看到你都肯定喜歡你,不喜歡就是他們有問題。”
“小火苗好乖。”
駱枳一高興,就吃完了一整袋方便麵。
他又給自己補了兩塊奶糖,喝下幾口水,從書包里翻出便攜血糖儀消好毒,給自己測了個血糖。
駱枳對照表格,比了個耶。
他超健康。
駱枳放下血糖儀,在黑咕隆咚的房間裡站起身,去浴室沖澡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