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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有條船。”明危亭碰了碰他的眼睛,“你會是最受歡迎的船長。”
駱熾微闔著眼,在睡意邊上徘徊了一會兒,小聲把秘密告訴他:“姨姨也想讓我做船長。”
明危亭點頭:“姨姨慧眼識人。”
駱熾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得笑出聲。
明危亭喜歡看他笑,握住他微蜷的手指,心裡也跟著放鬆,把那隻手放進自己的手掌里。
明家從船上來,所以他能想到的內容當然也都和船有關。倒是駱熾剛從太過長久的混沌倥傯里醒過來,只剩輕鬆的空白茫然。
……
在剛才那一場割肉剔骨的劇痛里,過往的牽絆全被燒乾淨,才發現原來已經走到那條路的盡頭。
駱熾站在路的盡頭。
他站在這裡,孑然一身乾乾淨淨,慢慢想起一些事。
有些值得高興、有些叫人難過,還有大把大把完全沒有必要細看,只要隨便扔在角落不必管。
他想起任姨的墓。
駱熾和那座墓固執地對峙了十年。.
冰冷的石碑攔住他,不准他下去找任姨,卻也會沉默著允許他靠著低聲說話,靠著睡著,靠著彈他的琴。
有時候駱熾從墓園出來,會一直走,走到完全走不動為止。
駱熾其實還有力氣,他只是沒有辦法跨過那個路口。
那個路口有一家公立醫院,醫院的對面的路邊有長椅。他會在長椅上坐很久,久到他開始困得睜不開眼,在意識開始恍惚的時候,他會看到醫院門口站著駱枳。
……
十歲的駱枳站在醫院門口。
那天的太陽好曬,曬得空氣里都像是滾著熱浪。那種亮度的暴曬下一切都像是白亮的,樹葉打蔫,知了有氣無力地叫。
駱枳抬起手,捂住一隻耳朵,嘗試著分辨那是蟬鳴還是耳鳴。
他從家裡偷跑出來,來醫院看一個人。
他打聽到趙嵐姐姐在這裡,想去看看對方的傷養好了沒有,還做不做噩夢,還會不會每天都夢見有人往死里動手打她。
他用貝殼做了一艘船,但是沒有送出去。
從那個魔窟里臨逃出來前,他們給外面悄悄發消息的事被發現了,被分別關在了兩個地方,那些天出了很多事。
駱枳在精神科的門口趴著窗戶,看見裡面的人影。
遠比年齡顯得蒼老的夫妻出來見他,歉疚地蹲下來,把他攔在門外。
忙得腳不沾地的女孩剛拎來一罐補身體的湯,看見他就也蹲下,拉著他的手小聲說對不起。
“弟弟,對不起。”高中生打扮的女孩眼睛通紅,小聲跟他道歉,“對不起,姐姐生病了,會做好多噩夢的病……”
駱枳當然能聽得懂。他用力搖頭,把裝禮物的盒子藏到身後,和趙家人約定了姐姐病一好就去找她玩。
那家人那麼好,趙嵐姐姐的病也一定會好。
駱枳清楚這種病不能受刺激,在完全康復之前,最好不要見任何可能會引起過去創傷性記憶的任何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好像就成了那根引線。
他身上好像多了一個叫所有人煩躁痛苦的開關,這種感覺不太好,他不想這樣的。
不過趙嵐姐姐的病一定會好。
那家人那麼好。
駱枳站在醫院門口,抱著貝殼船,沒能分辨出那是不是蟬鳴。
他暫時想不出要去什麼地方,房間已經不是他的了,家也不是,他站在路口,想著要不要去一趟海洋館或者圖書館……
想到這,駱熾就忍不住偷偷地笑。
他覺得自己的記憶一定是趁他不注意,把這一段自主加工過——畢竟那種畫面還是有點太誇張了。但在十歲的駱枳的記憶里,接下來的場景,就真的是任姨威風凜凜地披著太陽光一路飆車殺過來。
任姨威風凜凜地殺過來,把他不由分說拖上車,第一件事就是往他嘴裡塞了根冰棍。
冰棍超級涼超級甜,像魔法棒。
反正在十歲的駱枳眼裡,那一定是根魔法棒。
那之後的一切都忽然變得完全不一樣。任姨把他拎著的貝殼船放好,問他想去哪玩,發現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把他帶去了一家室內遊樂場。
他在駱家從沒接觸過這種地方,站在原地不會動。
任姨拎著他去抓娃娃,拖著他去玩蹦床,把他塞到場地里去開卡丁車,最後又抱著他從超級高的滑梯上一路飛下去砸進大片的海洋球。
他差不多被藍白色的海洋球淹了,又被任姨抱著舉起來,他從不知道海洋球居然這麼好玩。
“火苗。”任姨在海洋球里問他,“和不和姨姨回去?”
他已經很久沒再被人叫過火苗,幾乎沒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被任姨敲了腦袋才回過神。
任姨問他:“和不和姨姨回去?”
任姨超級嚴肅地看著他,一隻手緊緊握著他的手,好像只要他一點頭,就會被任姨帶回家。
……他那天大概差不多點了一百次頭。
可能這一段也被記憶加工過。他那時候還很穩重,總被說像個小老頭,應該不會做出這麼不符合形象的事。
但他的確在心裡點了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的頭,他恨不得立字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