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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上了年紀的人就很容易懷念,就像今天讓明熾來的這次晚餐。
來見明熾的這些朋友,當年也一樣坐在桌上,半開玩笑地打著趣考那個孩子各種問題,又被遠超預料的回答引得相當驚訝和欣賞。
朋友還是那些朋友,年紀愛好都各異,興致來了就湊在一起聚上一段時間。
這個孩子好像也和當年一樣,沒在這十年裡沾上任何令人不快的特質。還是和過去不變的純淨透徹,只不過比那時更沉靜和穩重。
唯一的變化,好像只有已經不在的任霜梅。
“你寄來的那些畫。”
這樣過了一陣,老先生才開口:“我都看過了,每張都很好。”
明熾的眼睛輕輕亮了下。
這些年,他一直和老先生保持通信。明熾把畫寄去,老先生也會寄回信給他。
那些信都還在,被仔細保存妥當,明熾每一封都重新看過,老先生每次都會對他的畫給出相當專業的意見和點評。
創始人爺爺對他完全不像對學生那樣嚴格,每次的開場白都是“每張都很好”。
明熾從口袋裡拿出便簽和鋼筆,想要記錄下來,卻被老先生按住手臂。
“今天不談畫。”老先生示意他可以收起筆,“我們已經談過夠多的畫了,太多了。”
老先生說:“我們談談你。”
明熾正要收起紙筆,聞言怔了下,停住動作。
“你在想事。”老先生端詳著他的眼睛。
“你在想,寄給我的畫應該沒搞錯順序,畫風的變化很合理。”
老先生看著他:“一個天賦斐然的小朋友,遇到了一些難過的事,順利度過,順利長大。”
“就是這樣。”明熾彎了下眼睛,把便簽放回口袋,“爺爺,我現在過得超級好。”
老先生也笑了笑。
這句話也和十年前一樣——那時候他很喜歡這個孩子的天賦,想把這個叫“火苗”的孩子從任霜梅那裡帶走。
這個孩子既然親緣疏遠,可以寄宿在自己家裡,跟著自己學習設計、在國外上學和生活,以後也做設計師。
他發現小朋友對汽車玩具有興趣,就告訴小朋友,家裡有一車庫收藏的車,都可以玩,來了家裡生活會超級好。
當時不光任霜梅不同意,抱著小朋友說什麼都不放手,小朋友自己也絕對不同意。
小朋友規規矩矩地鞠躬道謝,又努力嚴肅地睜大了眼睛,認真看著他。
“爺爺。”小朋友用力攥著任霜梅的衣角,挺胸昂頭站得筆直,驕傲得不行,“我現在就過得超級好,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老先生還像當初一樣,抬起手,慢慢揉了揉小朋友的腦袋。
“已經長大了,有了讓自己過得好的能力,不用再被保護和照顧。”
老先生說:“這一點當然毋庸置疑。”
他話說得慢,在面前的年輕人眼裡看到一模一樣的小驕傲,不由笑出來,輕輕搖了搖頭。
“我聽說,霜梅送你那輛車壞了。”
老先生輕聲問:“怎麼弄壞的?”
明熾回過神,垂下視線,認真想了想。
他其實已經想不起這件事,但聯繫起前因後果,加上手機里存的那些圖片,大概也能猜得出:“我沒保護好它。”
“應該是我保護它的。”明熾說,“我——”
老先生緩緩搖頭:“沒有什麼比人更要緊。”
“霜梅當初其實還給你留了一輛車。”老先生說,“你知道的,當時就是托我們訂的車,一起訂了兩輛,就是為了防備這種事。”
明熾怔了怔。
他認真看著老先生,手指慢慢屈起來,攥了下,然後抿起嘴角搖頭:“應該不會。”
姨姨不會給他特地去留第二輛車。
因為如果沒有意外,他絕不會讓第一輛車壞掉。
至於後來發生的那些意外,實在來得太叫人全無防備、不可預料,即使是姨姨也不可能在當初就想得到。
“是叔叔當初還訂了一輛?”明熾想了想,立刻猜出是怎麼回事,“爺爺,請問——”
他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冒昧。但那輛車是限量款,大多出廠就被買去收藏,後來就再沒有復刻過,即使是加價也很難再買到。
“請問……叔叔常開它嗎?”
明熾深吸了口氣,他從沒向人提過這種要求,現在幾乎有些侷促:“我——”
老先生靜看了他一陣,見他依然說不出這句話,嘆了口氣。
老先生招了招手,示意明熾走到露台前來。
“上次那套設計的靈感來源,是你那幅《落日》,應當給你分紅或是報酬。”
老先生主動提起這件事,又溫聲問:“想要什麼?”
明熾怔了下,搖頭:“爺爺是我的老師。”
“什麼都不要。”
老先生點了下頭,握住他的手腕:“編出來的安慰,一眼就能看穿。”
“想自己掏錢買那輛車,但也不知道怎麼說,不知道怎麼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