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摩托車慢下來,老任說:「我家在前面,你喊李月馳來接你啊?」
「……」唐蘅不知該怎麼解釋,李月馳並不知道他來了。
「他不是在石江做生意嘛,」老任又嘀咕一句,「你咋不去他店裡找他。」
「因為我們——」兜里手機忽然響起來,四周太安靜了,以至樂聲簡直宛如雷鳴。唐蘅用力捏住手機,掏出來,屏幕上是李月馳發來的通話請求。
「……李月馳?」唐蘅恍惚地喚他。
「怎麼了,」他的聲音很平靜,「我家信號不好,連不了4G。」
「你在家嗎?」
「嗯。」
「你可不可以,」嗓子有些癢,唐蘅咳了一聲,「可不可以來接我?」
李月馳靜了幾秒,問:「你在哪?」
「我在任東強家。」
李月馳又靜了幾秒。
然後他說:「等著。」
唐蘅遞去兩百塊錢,老任連連擺手:「哪用得了這麼多!順路把你帶過來嘛!」
「您收下吧,」唐蘅說,「多虧有您。」否則他今晚還會做出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也用不到這麼多,五十,五十就夠了!」
「我沒有五十的零錢。」
「唉呀——」老任從唐蘅手裡抽走一百塊,「一看你就不是缺錢的人!李家是真不容易……我就多嘴一句,既然你們關係好,你就多幫幫他吧。」
「好,我會的。」唐蘅認真地說。
「那孩子很懂事的,他爹媽也是好人,以前我想去礦上打工嘛,他爹喊我不要去,說是糟蹋身體得很,」老任倚著摩托車,低嘆道,「後來他爹就真的病了,你說說……真是倒霉啊。」
「是什麼病?」
「塵肺嘛,我們這好幾個在礦上打工的,都是這毛病。」
「李月馳他爸得的是塵肺?」
「嗯,好多年嘍,也是遭罪。」
「……」
遠處出現一枚小小的亮光,很快那光芒近了,摩托車的聲音變得清晰。李月馳在老任家門外停車,喊了一聲:「任叔,麻煩你了。」
老任迎上去:「麻煩什麼!你這個同學才辛苦呢,這麼晚還要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而唐蘅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他望著李月馳,望著他的看不清顏色的T恤。像是匆匆套在身上的,這麼冷的夜晚,他只穿一件T恤。沒有夾克的遮掩,唐蘅才發現原來他比六年前瘦了太多,夜風一吹,那T恤的袖子和下擺就飛舞起來。
老任轉身進屋了。唐蘅沒動,仍然望著李月馳。
李月馳也沉默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唐蘅,過來。」
唐蘅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
「不是說了明天見嗎?」
「你為什麼騙我?」
李月馳不說話了。唐蘅攥住他的手腕,只覺得很冷。
「上車。」李月馳說。
唐蘅坐在摩托車后座,額頭抵在他的後背上。他太瘦了,瘦得脊柱微微凸起來,像一道枷鎖硌著唐蘅的額頭。唐蘅閉起眼,只聽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腦海中出現李月馳向山崖倒退的畫面,他突然意識到,也許李月馳真的那樣想過,甚至,試過。
唐蘅啞著嗓子說:「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李月馳嗤笑一聲,「告訴你出獄之後混得不好,告訴你我是窮光蛋,告訴你我他媽這輩子就這樣了我認了——然後找你借錢?有意思嗎?」
「不是……我不是說這些。」
「那你說什麼?」
唐蘅不語,只是雙臂用力箍緊李月馳的腰,臉頰埋在他的T恤里。他的嘴唇在哆嗦,胸腔也快速地起伏著,他想他為什麼不聯繫李月馳?為什麼不找他?為什麼六年前來了貴州卻最終沒來石江?還有為什麼——為什麼李月馳寫下那句「你是湖水卷進我肺里」的時候他那麼漫不經心,他問,怎麼不是卷進你心臟?李月馳笑了笑說因為肺是很重要的器官。好,現在,現在知道了。肺是很重要的器官,他曾像湖水卷進他肺里。
摩托車停下,李月馳熄滅車燈,他們陷在純粹的黑暗裡。
「哭什麼。」李月馳輕聲說。
第10章 我道歉
唐蘅狼狽地抹了把臉,手心變得濕漉漉的,夜風一吹,分外冰涼。他知道李月馳的T恤也濕了,風吹上去是同樣的冷,唐蘅想要伸手捂住那片淚痕,卻被李月馳輕輕拂開了。
「是不是有人給你說了什麼,」他的語氣十分平靜,「老任,還是別的什麼人?」
唐蘅不語,片刻後止住哽咽,答非所問地說:「你這幾年到底怎麼過的?」
「就那麼過,」李月馳轉過身去,和唐蘅拉開了距離,「你真這麼想看,我帶你看看。」
他說完便兀自向前走,四下黑得不見五指,唐蘅只好打開手機的電筒跟上去。這地方是白天走訪時未曾來過的,雖然也鋪了水泥路面,但坑坑窪窪,坡度又大,難走極了。李月馳以一個不快不慢的速度走在前面,甚至不需要燈光。
走了大概五分鐘,李月馳停下,說:「到了。」
唐蘅舉起手機,想借燈光打量眼前的房子,卻聽李月馳低低地哼笑了一聲。
「你這個動作,很像鬼片主角進廢棄工廠探險之前的動作,」他頓了頓,「不過這種房子對你來說也和廢棄工廠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