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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阿姨——」唐蘅喊道,「幫我開下門。」
付阿姨是大伯家請的保姆。
「你這小子,又不帶鑰匙!」來開門的是大伯,他穿件寬鬆的老頭衫,棉質居家褲,手裡端著茶杯。
「我媽到了沒?」
「早到啦,」小咪興奮地衝上來繞唐蘅打轉,被大伯趕到一旁,「又給我們訴苦呢。」
「訴什麼苦?」
「還能是什麼,」大伯放低聲音,「你出國的事唄——待會兒你可乖一點,別和你媽頂嘴,啊。」
唐蘅點點頭。
「喲,」大伯笑了,「今天這麼懂事。」
唐蘅心不在焉地應道:「是啊。」
進家門,伯母快步迎上來:「小蘅,最近忙什麼呢?好久沒過來了。」
「畢業論文開題,」唐蘅說,「這學期也還有課。」
「多來吃飯啊,怎麼感覺你瘦了。」
唐蘅不知該說什麼,胡亂應付道:「好像是瘦了一點。」
付麗玲點點唐蘅的腦袋:「誰知道他折騰什麼呢。」
「開飯吧,開飯吧,」大伯招呼眾人,「我都要餓死嘍。」
老實說,唐蘅不太喜歡來大伯家吃飯。倒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說來慚愧,他嫌臭。
伯母姓朱,武漢動保圈都稱她「朱姐」——動保,也就是動物保護,以救助貓貓狗狗為主要內容。唐蘅知道她做這事是出於善心,但由於頻繁接觸動物的緣故,她身上總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異味,連帶著家裡也是,有點臭,有點腥,總之不怎麼好聞。
高中的時候,某次唐蘅在電話里向付麗玲提起這件事,付麗玲淡淡地說:「她又沒有孩子,總得找點什麼作伴嘛。」
不過今天,唐蘅也沒心思在意臭不臭的了——
他和李月馳吵了架。
其實連吵架都算不上。
簡單來說,掛掉蔣亞的電話之後他給李月馳打了電話。李月馳沒接,發簡訊說正在上課。
唐蘅回復他:你為什麼去見吳寺?
這之後的一整個上午他都在默念這句話——你為什麼去見吳寺?他總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換一個迂迴委婉的問法,是不是情況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糟糕?
李月馳很快回覆:她說昨天和你聊過了。
是她來找我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你從沒提過你有前女友。
你可以問我,或者至少告訴我你們見面了。
沒必要。
為什麼?
交女朋友很正常啊。
然後李月馳就不回消息了。
唐蘅想不通為何會變成這樣。他說「交女朋友很正常」,自認為只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他甚至已經說服了自己——李月馳那樣的人,當然,誰都會喜歡吧。
前女友就前女友吧,誰讓他認識他這麼晚呢?
「小蘅,」付麗玲忽然開口,「你還在和中介聯繫嗎?」
唐蘅有些煩躁地說:「在聯繫啊。」
付麗玲沉默,一時間,飯桌上只有咀嚼的聲音。這情景唐蘅再熟悉不過,只希望別在大伯家吵起來。
「準備了哪幾所學校?」大伯倒是很淡定。
「伯克利、杜克、芝大——」
「小蘅,你實話實說,」付麗玲打斷他,「你一門心思出國,是不是因為你爸?」
唐蘅放下筷子,冷冷地說:「和他有什麼關係,他都過世十幾年了。」
「你爸不就是研究法國哲學?如果不是他要出國交流,那天也不會去機場,就……」
「媽,」唐蘅忍不住提高音量,「你能尊重我爸一點麼?」
「尊重,我就是太尊重他了才沒攔住他!現在你還要我尊重你是吧?要自由了是吧?你想過我嗎唐蘅?」
「哎——麗玲,」大伯勸道,「咱們好好溝通,啊,你們都別急。」
「對,對,」伯母也說,「以前的傷心事就不要再提了,孩子心裡也不好受。」
「唐蘅我是上輩子欠你和你爸的嗎,」付麗玲的語速卻越來越快,她一口喝完杯中的水,咄咄逼人道,「你記不記得你爸出事那天晚上?他自己打車去機場,我想問他到機場沒有,撥他的電話,怎麼也打不通,每次都是響夠一分鐘了還沒人接……」
唐蘅感覺自己的心臟顫了一下,他霍然起身,低吼道:「別說了!」
「唐蘅,你不准走……」
唐蘅推開門,飛快跑出大伯家。
他跑得很快,直到出了小區、來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才堪堪停下。太累了,他彎下腰雙手扶在膝蓋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路人紛紛扭頭看他,帶點好奇的打量。
甚至有個穿校服的女孩子走過來,緊張地問:「你沒事吧?要幫忙嗎?」
唐蘅啞聲道:「我沒事,謝謝你。」
只是那個畫面,那個畫面已經在他記憶里蜷縮了十一年,像一顆萎縮的腫瘤,萎縮了,不顯眼,卻沒有死。
他十一歲的時候,他爸去法國訪學。他清楚記得那是晚上八點的飛機,北京飛巴黎,他爸說,在家聽媽媽的話,下次帶你一起去。
那是冬天,北京的天黑得很早。傍晚時付麗玲下班回家,有些疲倦,摸了摸唐蘅的頭頂:「乖,問問你爸到機場沒有。」
那時付麗玲還沒有手機,他們用座機打電話,他拿起聽筒,熟練地摁下他爸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