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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的塵肺病已經非常嚴重,所引起的諸多併發症之一即是心源性肺病。每次犯病的時候,他爸齜牙皺眉縮在椅子裡,雙手緊捂左胸。他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苦,這一刻,卻好像忽然感同身受。
唐蘅猛地站起來,椅子和地面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尖響。
「我暈車,吃不下,」他說,「你們吃吧。」
然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衝出包間,一去不返。
唐教授也愣住了,好幾秒,才尷尬地說:「這孩子……誰又惹著他啦?唉……你們吃你們的,沒事。」
李月馳很想追出去,但是不能。視野里最後一個畫面是唐蘅藏藍色大衣的腰帶,那件大衣是唐蘅他媽買給他的,很輕很軟的羊絨質地,有條和衣服縫製在一起的腰帶,唐蘅總是不系那條腰帶,嫌麻煩。
他不能暴露他們的關係,尤其是——田小沁剛剛才說了謊。
上午考完試,他和田小沁被唐教授叫到辦公室。剛進去時安教授也在,皺著眉,背著手,表情很嚴肅。唐教授倒是翹起二郎腿坐在沙發里,渾不在意地說:「你別擔心,今年准有你,我都和他們打好招呼了!」
安教授走了,唐教授看看他們倆,說:「小沁,你把單反里的照片導進我電腦,就是咱們在大悟拍的照片。月馳,你呢,把這些送到王副校長辦公室,可別送錯了,這些關係到老安評長江學者。」
那是個很厚的文件袋。李月馳有一絲疑惑——既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什麼剛才安教授在的時候,不讓他自己拿過去?或者,為什麼不讓安芸去送?
但他沒有多想,依唐教授的指示接過文件,小心放進背包里。社會學院距離行政樓有一段距離,李月馳原本打算走過去,反正時間還早。結果他剛下樓就碰見室友。
室友騎電動車把他載到了行政樓,等他送完文件,又把他送回社會學院。
所以他花去的時間比預想中少很多。
上樓,唐教授辦公室的門關著。李月馳抬手敲了一下,唐教授洪亮地問:「誰啊?」
「老師,是我,」李月馳說,「文件送過去了。」
「噢,這麼快——那你先回去吧,十一點去富春軒吃飯啊。」
「好——」這樣隔著門對話,總覺得有點奇怪。
然而下一秒門就開了,響亮的「咔」地一聲,田小沁衝出來,狠狠撞進他懷裡。
「老師,我,我和月馳,一起回去吧,」她聲音發顫,雙手緊緊抓住李月馳的手腕,「我的校園卡,落在他宿舍了。」
「哦,行啊,那你先回去吧,」唐教授慢悠悠地走過來,目光似鷹隼般盯著李月馳,「你們兩個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我都不知道。」
田小沁背對著他:「上個月。」
唐教授笑了:「你倆倒是很般配。」
直到他們走出社會學院大樓,在一條長椅上坐下,田小沁才鬆開手。隔著一層毛衣,李月馳的手腕被她抓出兩道紅印。
她揚起臉,滿臉是淚。
「李月馳……對不起,我,我嚇著你了吧……」田小沁狼狽地抹了把臉,「我剛才沒辦法了,李月馳。」
李月馳深吸口氣:「你怎麼了?」
「我坐在電腦前面,老師突然,突然就坐過來……」她哆嗦了一下。
李月馳隱有預感,輕聲問:「坐過來幹什麼?」
「他說,照片要挑一下,不好看的刪掉……他湊過來看屏幕,突然就把手……把手伸進我後背……」
後來,每當李月馳回想起這個瞬間,心頭總是升起一股隱秘的愧疚。因為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瞬間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田小沁怎麼辦」。
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唐蘅知道嗎?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唐蘅一定不知道。因為以唐蘅的性格,是絕對無法容忍這種行為的。就像那天晚上他沒聽到唐蘅唱歌,後來他解釋說是因為鮑磊對田小沁動手動腳,唐蘅便痛快地接受了這個解釋。唐蘅是最黑白分明的人。
然後他才想,田小沁怎麼辦?
「月馳,你,你沒有女朋友吧?」田小沁哆哆嗦嗦地問。
「……沒有。」
「那你能不能就像剛才那樣,對不起月馳……你能不能像剛才那樣,假裝是我男朋友?」
她在乞求他。
「你覺得……」他想說你覺得這樣有用嗎,話到嘴邊,「可以就可以吧。」
「對不起,月馳,真的對不起,」田小沁一邊哭,一邊不停地道歉,「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總不能,總不能退學。」
「如果換個導師呢?」
「我不知道能不能換,我可以去問問……但我不能退學。」
「嗯,」李月馳盯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指尖,「試試吧。不過我們『在一起』的事,你別告訴其他同學,行嗎?」
「好,我不說……」
田小沁漸漸止住哭聲,她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是呆滯的。而李月馳坐在她身旁,心亂如麻。其間唐蘅打來一個電話,他甚至不敢接。
他不知道怎麼向唐蘅解釋這件事——最後他決定不說。你大伯性騷擾女生,甚至有可能強姦女生——這種話他不知怎麼對唐蘅說出口。那是唐蘅的親人,安芸說,唐蘅的父親早早去世,唐老師就像他爸一樣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