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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清在路口上了紀靖的車,一路上紀靖沒有說要去哪裡,也沒有說那些未說完的話,反而在聊一些音樂上的話題。要是換做平常南清肯定會興致昂揚地和他討論,可今天,他沒有心思,他的心在上車之後就跳得很快,就好像要撐破胸膛,跳出了一樣。
車開到了一個山腳就停了下來。南清知道這是哪裡。
是園陵。
「來這裡幹什麼?」
紀靖望著窗外,視線有些空:「我哥哥在這裡。」
南清一愣,隨後立即意識到了什麼,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涉及生死,他無法衡量自己說出來的話是否有用。
紀靖把車窗搖下來了一點:「我哥很早就去世了。」這個沒有預熱的開場白很突兀,南清下意識的地握緊了自己的雙手。
「我有時候在想,為什麼活下來的會是張承逸呢?他那麼不討喜也不會笑,整個人看起來和木偶娃娃一樣。我哥哥本來是可以活下來的……」紀靖的聲音有些發抖,擱在車窗上的手也在輕微的晃動的。
南清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嘴唇,盯著紀靖悲傷的側臉。
紀靖突然轉過身,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南清看到了紀靖微紅的眼眶,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地說道:「南清,你知道張承逸身邊的人都有什麼特點嗎?」
「他們都很像我的哥哥。紀黎。」
南清聽著紀靖的話,很輕緩地眨了一眼眼睛,接著,垂下了自己的眼皮盯著腳下的車墊,不動了。紀靖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整個人像是被高高地拋棄在空中,又狠狠地落下,有什麼牽引他的東西斷裂了,一直操控著他行為的絲線繃斷了,南清晃了一下,他伸出手按在了前方的靠背上,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紀靖收回了視線繼續說著:「張承逸喜歡我哥,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他看我哥的眼神太不一樣了,像是要冒出火來,我哥自然也是察覺到了,可他並不喜歡男人,於是只好和張承逸保持著一定距離,這個距離一直持續到了他們出事的那一天。」紀靖突然停了下來,很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恢復了正常,「4月15號,我哥收到了張承逸的生日禮物,是一棟房子,我哥當然不會要,便拿著鑰匙打算歸還他,可他沒想到會在路口看到張承逸被兩個人拽上一輛麵包車,天下著大雨,周邊都沒有大人,那時候的他也只是個孩子,根本想不到那麼多東西,我想他當時滿腦子就是不能把張承逸一個人留在哪裡吧,他真的是傻極了,我哥沖了上去,一直追著那輛車,最後怎麼樣我就不用多說了,他和張承逸一起被抓走了。」
紀靖:「後來他們要了天價的贖金,我們還沒把錢給出去,張承逸就回來了,渾身髒兮兮的,身上都是傷,幾乎沒一處是能看的,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哭完似的,我從來沒見過張承逸哭,我還以為他是個不會流眼淚的木偶,他反覆地說,讓我們救救他。張承逸沒有休息也沒有治療,而是帶著警察去了那個廢棄的醫院,可是哪裡什麼人都沒有……」紀靖的聲音已經開始抖得不像話,哽咽地讓聲音變了樣,「然後,警察就在一個垃圾桶里,發現了我哥,他一絲不掛,閉著眼睛,滿身都是垃圾地躺在哪裡,像是隨意丟棄的垃圾。他是那麼優秀的人,什麼都會,又那麼的溫柔,甚至可以把張承逸這塊木頭給捂出枝葉來,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的。」
「我哥為了讓張承逸逃出去,自己引開了那群人。」
「張承逸說,他最後的一句話,就是。」
「快跑,別回頭。」
「我哥那麼愛乾淨,每天都把自己白襯衫打理得那麼規整。卻死在了那麼髒的垃圾桶里。」
紀靖深吸了一口氣,把嗓子裡酸脹感咽了下去,伸出山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
「南清,張承逸根本不是不會喜歡人,而是心裡的人已經紮根在他心臟里,拔不出來的。那是我哥以死換來的。」
南清愣怔地聽著紀靖說完,手腳發麻,整個人處於呆滯的狀態,他眼神空蕩蕩的一片,像是深夜裡涼涼的湖泊,沒有一點生氣,他眼眶通紅地看向紀靖,心臟苦澀的一緊一縮,他感覺自己情緒被拉扯著,難過的想要吐,他不知道自己難過的是什麼?是身為替身的自己?還是死了摯愛的張承逸?或者是……那個美好的少年。
他看著南清的反應,殘忍地說道:「還有幾分鐘,他應該快出來了。」
他指的是誰,不需要多說,南清就知道。
……
南清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家的,他看著張承逸失魂落魄地從園陵出來,看著他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他從未想過,張承逸的背影還會有如此單薄的一天,他幾乎在張承逸消失的那瞬間,沖了出去,紀靖在後面喊著他的名字,他充耳不聞,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追,想去追上張承逸,可是無論南清跑多快,跑多久,張承逸的背影再也沒出現,留給他的只是空空的一條路。
他出神地望著。周邊是枝丫繁茂的大樹,陽光不知什麼時候,撥開陰沉的雲,懶懶散散照了下來,沉沉的大地像是甦醒了一樣,變得燦爛而又熱烈。
南清就站在這樣的陽光中,全身發著冷。
他執著的,不要臉,發下尊嚴,苦苦追求的東西,在這個時候瓦解了。他以為張承逸不會愛上任何人,他抓著這個,一遍遍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不是張承逸不喜歡他,而是他不會喜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