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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故意要證明自己很積極似的,左正誼甩開紀決大步往樓梯上走。紀決緊跟上來,抓住他的手腕,壓低聲音道:「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
「你生氣了。」
「我沒有!」
左正誼用力甩了下手,掙脫紀決的鉗制,腳步不停,穿過二樓繼續往上。
現在正是冬季假期,蠍子基地里大部分工作人員放假了,留隊的選手全在一樓。整個二樓空蕩蕩,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左正誼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頭瞪了紀決一眼,惡狠狠地道:「我也是退學來打電競的!」
「……」
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紀決被懟得愣了下。
左正誼道:「我輸在沒有爸媽打我一頓是吧?還輸在我強,我不會被下放到次級聯賽,你們都比我辛苦,我最高貴!行了吧!」
他扭頭上了三樓,左右兩個方向都通往一些辦公室,他不知道哪個才是簽約要用的會議室,本能地往左邊走,卻被紀決拽回來,帶他往右。
紀決一聲不吭,捏得他手腕疼。腳下地板光可鑑人,兩道模糊的影子糾纏在一起,左正誼的視線也有點模糊,直到紀決腳步停住,按著他的肩膀在一道門前站定。
門牌上寫著「會議室(A)」。
還沒來得及敲門,裡面的人就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先一步把門打開了。
開門的是蠍子的領隊,越過他往裡看,蠍子的戰隊經理和法務也都在。
XH的人還沒到。
約定時間是十一點,現在十點四十六分。
左正誼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跟在紀決身後進門。
領隊引座請他們坐,態度是公事公辦的和善,左正誼也擠出一個笑容,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友好一些。
他是今天的主角,在座幾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經理杜宇成話多一些,主動跟左正誼聊天。聊的內容無非就是一些客套閒話,間或插幾句比賽相關,和一些對遊戲改版的看法。
杜宇成的年紀似乎比周建康大,看起來更穩重,也可能是因為他比周建康還胖一圈的緣故。
聊了幾句後,法務把合同推給左正誼,讓他閱讀。
那是一摞厚厚的紙,條款多且詳細,左正誼才翻了幾頁,剛才在心裡激烈翻騰的情緒就凝固了。
說不上悲喜,也談不出好壞,這白紙黑字好似咒文,一行行飄上半空,再鑽進他的身體裡,烙在他心上。然後咒力生效,他被控制住,失聲了。
他想起幾年前和WSND簽約的場景。
當時他的處境和今天類似,可心境大不相同。
那時是怎麼簽的來著?
印象中,因為年齡不足,他簽的第一份甚至不是正規比賽合同,只是一個類似保證書的東西,嚴格來說不具備法律效力。
所以那份「合同」相當簡陋,總共只有兩頁。除了寫明WSND青訓營的規定和薪資以外,沒幾句其他內容。
但左正誼簽字時極具儀式感,他想:「我就是世界第一中單,不信你們等著瞧吧。」
明明當時十五歲的他背井離鄉,前途不明,可憐極了,可他竟然沒被嚇住。雖然的確是有點害怕,怕自己沒機會上場,因此心裡每天都充滿期待。
先是期待年滿十六歲,簽一份正式合同;然後期待進入一隊的機會;如願進入一隊之後,他又開始期待得到一座刻他名字的獎盃。
——怎麼可能不期待?
他要當世界冠軍。
「世界冠軍」。
每一個電競選手的初心。
左正誼走在追逐它的路上,將攀登的過程比為練劍。
可他練久了,不知怎麼莫名地練出心魔來了,不知不覺地忘了自己最應該在意的是什麼,過分為私情所困,局限於外物,心境走偏了。
今天擺在他眼前的這份合同,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比當年那份簡陋的「保證書」要好。
而擺在他眼前的前途,也比當年更光明。
他不用為打不上比賽而發愁,他有太多機會——可能正是因為機會太多,反而顯得每個都不珍貴了。
可他應該學會珍惜。
珍惜蠍子給他的優渥條件,也珍惜自己為數不多的青春。
「……」
左正誼的手指壓在白紙上,默然翻到了最後一頁。
在臨近簽約的前幾分鐘,他終於發自內心地接受了這一切。
或許不該用「接受」這麼平淡甚至有負面色彩的詞。
而是「得到」,他得到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從今以後又能走上賽場,又能朝冠軍進發,又能拔出他的劍了。
左正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心裡陰霾漸散,只是有點鼻酸。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在桌下摸索了片刻,找到紀決的手,握住。
紀決無疑給了他極重要的力量。
雖然他難以說清這種感情是什麼,總之,紀決的存在讓他沉重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他抬頭看不知何時已經到來的XH負責人,後者也在看他,所有人都在看他,等他點頭,親手為簽約的最後一步畫上句號。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左正誼終於拿起筆,寫下了他的名字。
……
簽完之後,左正誼藉口上衛生間,迅速逃離了現場。
他說不清是緊張還是什麼,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汗已經浸透了後背衣衫,幸好風衣足夠厚,能擋住他的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