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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刻,他憤怒到幾乎失控。他的家,他的精神港灣,他的追求和信仰,他最看重的、拼命為之奮鬥的一切,都跌進泥里,成了許宗平身上醜陋的肚腩,是一個笑話。
他們要名利,要女人,要用金錢權勢把一切天真碾碎,親手教他見識社會的陰暗面。
有人在乎WSND嗎?
沒人在乎。
有人能理解十五歲少年背井離鄉時的心慌和希冀嗎?
沒人理解。
「你怎麼不去死呢?」左正誼對準許宗平的肚子,狠狠地踹下不知道第幾腳,「要不你就死在這吧,人渣。」
第50章 黑白
有些事情既已發生,就有其因由。
這種因由未必符合大眾眼裡的情理,但從當事人的角度看,它有必然會發生的主觀邏輯。
左正誼暴打許宗平便是如此。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們才剛照面,左正誼就動手了。在一旁圍觀的女粉絲驚慌失措,過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要拉架——不是擔心姓許的,而是怕左正誼下手太重會出事。
可她哪裡拉得住?
文明社會有文明的規則,但規則是人定的,其明確的上限與下限是行為的邊界,不是情緒的邊界。左正誼的情緒已經失控,導致理智喪失,行為也失控。他的手腳都打出了慣性,不知道要停了。
許宗平竟然也不肯求饒,憤怒地威脅他,滿口什麼「禁賽」「坐牢」「明天要你好看」之類的話,左正誼根本聽不進去,還更兇狠了。
他滿心痛恨,但恨的絕不僅僅是一個許宗平,也不是鄭茂,而是由他們二人作鏡映照出的世界。
其中包括自以為好心實際上助紂為虐和稀泥的周建康,也包括明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跟風嘲諷他的網友,還包括打著愛的旗號「求」他留下的粉絲……
原來世界是這樣的。
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他留戀的都失去了,想守護的都碎裂了,想打倒的卻死不了——為什麼?
如果這就是長大以後的世界,這個世界有存在的必要嗎?
地球快點爆炸吧。
左正誼打紅了眼,有眼淚掉到地上,被黑夜隱沒。
他不知道自己手腳並用打了許宗平多久,如果他們在正常情況下交手,他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占據絕對上風。
但他動手太突然,許宗平一摔倒就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了。
夜色里有風聲,哭聲,小區保安跑來的腳步聲,不遠處業主圍觀的指指點點聲……
似乎有人想報警,但被另一個人攔了下來。
……誰?
左正誼心神恍惚中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其中一個聲音很耳熟,但他的大腦還沒來得及辨認出聲音主人的身份,對方就忽然走近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時地上的許宗平已經發不出聲音了,蛆似的扭了一會兒就不動了,不知是因為昏迷了還是因為痛得不敢動。
左正誼被人拉住,對方力氣極大,他被拽得踉蹌栽倒,徑直摔進一個懷抱里。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的臉貼上對方的胸膛,有大衣蓋上來,裹住了他。四面八方襲來的風霎時止息,左正誼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冷。
他回過神,認出了紀決。
「……你終於來了。」
左正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終於」,明明除了下車時給紀決發過定位消息,之後在小區里他一秒都沒想起過紀決。
他沒想要人幫忙。實際上他什麼都沒想,腦子裡是一團漿糊。
直到有人來了,有人抱住他,他才好像忽然被拉回了正常的世界裡,稍微冷靜了一點,一種名為後怕的情緒隨之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開始渾身發抖。
紀決感覺到他的顫抖,手臂收緊,低頭親了親他的頭髮,說:「別慌,我在呢。」
紀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到他失控打人,第一反應是先安撫他。
左正誼被裹在紀決的大衣里,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見周圍的情況。他抬手抓住紀決的衣衫,忍不住問:「他死了嗎?」
「沒有,哪那麼容易死?」紀決回答完,聲音忽然冷了幾度,不知對誰說,「你發什麼呆?救人啊。這不是你老闆嗎?」
左正誼愣了一下,想抬頭看,沒有抬頭的力氣。
緊接著,他聽見了鄭茂的聲音。
鄭茂似乎是聽見吵鬧聲才趕過來的,他看見許宗平躺在地上無比震驚,罕見地吐了個髒字:「操,我就去買了包煙,一回頭……許總?——許總?你還好嗎?要不要叫救護車?」
許宗平不出聲。
他想伸手去扶,但不知道對方有沒有骨折之類的傷,不敢輕易下手。
冷不丁一抬頭,發現小區保安圍了上來,鄭茂立馬起身解釋:「沒事,真沒事,我們自己家親戚喝多了,鬧了點矛盾。唉,不用報警,沒那麼嚴重……對,我是業主,我住206棟,就是前面那個……」
他都這麼說了,深更半夜,別人也懶得管閒事。
圍觀人群散了,現場只剩五人。
左正誼的情緒還沒完全恢復穩定,但他記得烏雲,想從紀決懷裡掙脫出來,看看她的情況。
然而紀決不准他動,牢牢按著他不鬆手,代替他和鄭茂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