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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正誼和紀決並肩坐著,挨了無數道眼光,一時也有些不自在。
紀決卻是沉默的。
沒人跟他搭話的時候,他就不主動開口,對他爸媽也不熱切。但他不開口,話題卻總是繞著他轉。
起初,謝蘭問杜宇成:「杜經理,小決在基地里表現怎麼樣?」
杜宇成頗感壓力,客套地說「很好」,夸紀決有天賦又肯努力,跟左正誼中野聯動打得出色,能carry比賽。
什麼「中野聯動」,什麼「carry」,謝蘭女士自然是聽不懂的,也不在意。她只要知道自己的兒子很優秀就開心了,笑眯眯問:「能奪冠嗎?我們現在是第幾名呀?」
方凱道:「EPL暫時第四名,可以沖沖分。冠軍杯小組賽還沒打完,但我們勢頭不錯,也能爭取。」
謝蘭不懂賽事規則,聽完問:「EPL和冠軍杯是兩個不同的賽事嗎?」
「對,互不干擾。」
「那什麼時候能出國去打世界賽?」她看向紀決,笑道,「小決,你得當世界冠軍。」
玩笑似的一句話,很多人都笑了。但紀決沒笑。
平時在基地里,幾乎不會有人在紀決面前提他爸媽,因為他不喜歡,每每有人提,他就會黑臉。
但酒桌上避不開人情,方凱也賣他爸媽的面子,少不了要把他拉進話題中心夸幾句。這些誇獎是真是假都無所謂,表面功夫做足就行了。
左正誼起先還豎著耳朵聽,後來聽得心累,也學張自立,裝聾作啞低頭吃飯,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和張自立不一樣,想躲也躲不開。
謝蘭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到他身上,帶著和上次見面時意味不同的打量。左正誼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越發懷疑謝女士已經猜到他和紀決的關係了。
如果猜到,她會怎麼想?
似乎不反對?
她昨天還說要給他帶見面禮呢,雖然後來被紀決拒絕了。
「……」
左正誼略感尷尬——他還沒做好出櫃的心理準備。
又吃了一會兒,包廂里悶得很。左正誼想出去透透氣,便悄悄戳了戳紀決:「我去衛生間,很快回來。」
紀決低聲道:「我陪你?」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左正誼起身離席,推門出去。
門一關,所有目光都被阻隔,左正誼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無聊的社交惹人心煩。
被紀決的爸媽盯著也很心煩,他甚至受他們感染,忽然想到了以後。
——以後遲早要出櫃。
避免不了吧?
左正誼胡思亂想著,去上了個廁所,洗淨手後,沒第一時間回包廂,獨自在走廊里待了一會兒。
他正在設想出櫃後的生活呢,身後忽然有人叫了他一聲:「正誼。」
左正誼回頭,竟然是謝蘭。
「你怎麼不回去?」謝蘭柔聲道,「在這兒發什麼呆?」
她的頭髮挽了起來,身穿一件一看就知價格不菲的旗袍,優雅非常。但精緻的裝扮難掩眼角細紋,身材也不似年輕時緊緻,穿旗袍略有些不合適了。
儘管如此,她仍然很好看,紀決的長相多半繼承了她。
謝蘭走到左正誼面前,親切地道:「你有心事嗎?臉色似乎不大好。」
「……」
左正誼對這種溫柔的女性長輩有天然好感,但她是紀決的媽媽,好感中便摻了幾分忐忑。他不自覺地站直身體,把手背到身後,禮貌地叫了聲阿姨,回答:「沒事,我透透氣,馬上就回去。」
謝蘭點點頭,說:「不急,我也覺得悶,不如你陪我待一會兒。」
「好。」左正誼作乖巧狀,摸了摸鼻子。
謝蘭喜歡他,從去年第一次見面起就喜歡。原因有二,一是他和紀決從小一起長大,她難免愛屋及烏。二是即便沒有紀決,他本人也是討長輩喜歡的類型,生得好看又懂事。
但如果他是紀決的男朋友,事情就不一樣了。
謝蘭似乎有所察覺,但不確定他們究竟是不是這種關係。她看了他幾眼,試探道:「正誼,你知道小決不喜歡女生嗎?」
「……啊?」左正誼背在身後的兩手頓時揪緊,撇開視線。
謝蘭一看他的表情就懂了:「你知道。」
謝蘭盯著他,又問:「你們兩個在談戀愛?別緊張,阿姨不是那麼不開明的人。」
「……」
左正誼說不出話。
謝蘭忽然嘆了口氣:「小決的嘴比石頭還硬,什麼都撬不出來。但有些事情他不說,我也察覺得到。」她看了左正誼一眼,「上次他回家,我和他爸聊到他的未來……嗐,就是成家立業那些事。男孩子嘛,心野,才二十歲,不懂得為以後考慮,我忍不住說了他幾句,他就不高興了。」
左正誼乾巴巴一笑,不知怎麼接話。
謝蘭道:「打電競挺好,但這不是能做一輩子的營生。況且家裡這麼多事,我和他爸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就指望他長大後能為我們分擔幾分。否則這些家業怎麼辦呢?你說是不是?」
「是。」左正誼沒有感情地附和道。
「我們老了,」謝蘭又嘆氣,「這人一老啊,就容易寂寞。房子越大,家裡越空,我現在是真的後悔了。我和他爸奔波一輩子,到頭來掙到了什麼呢?人都說老來幸福是兒孫繞膝,頤養天年,我恐怕沒這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