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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希覺習慣他不合時宜的戲謔,“什麼時候?不會是遊戲裡?”
顧漸抬起手把恤衫的拉鏈一直拽到頂,半張臉冷白的臉掩進衣領,眼睛彎著顯而易見的笑意,“程總開始了解我了。”
程希覺心底鬆一口氣,“以後別開這種玩笑。”
“好的。”顧漸很乖巧的答應。
程希覺突然有種難以捉摸的感覺,他蹙眉目光審視,顧漸打個哈欠,垂下烏絨的睫毛,後腦勺枕靠著手臂,非常安逸地小憩。
說起來顧漸從未露出絕望、灰敗的神色,他更多時候是置身事外的冷淡疏離,玩世不恭的鬆散,所以程希覺從未覺察過他的喪氣,剛剛那麼一瞬間,他才發覺,對這位新婚伴侶的了解很少。
“別盯著我的臉走神了,我的薪水還靠程總賺呢。”
顧漸沒睜眼,懶洋洋地吐字。
自戀得沒邊了。
程希覺抽回目光,低低嗤笑一聲,方才對顧漸過去經歷產生的好奇煙消雲散。
*
升職加薪之後,引力公司的顧總監擁有一間面朝東江的超大辦公室,A&R部是公司的臉面,總監的辦公室常常與歌手會談,玻璃窗一塵不染,倒映珠光寶氣的陳設。
辦公室的真皮椅,不能放平睡覺,窗戶太大,陽光刺眼,睡覺不安生,房間正中奶白皮沙發寬敞柔軟,睡上去有種舒適的包裹感,唯一讓顧漸滿意的物件。
唐歌很迷信,從超市買了個爬樓梯的玩具送給顧漸當擺件,寓意步步高升。
錄音棚里只有她和顧漸兩個員工,來公司報到那天,她感覺這輩子完了,費盡功夫擠破頭才進入引力公司,卻因為沒背景,被踢到這種窮鄉僻壤的部門,相當於古代發配邊疆了。
沮喪一直維持到見到顧漸那一瞬間,唐歌突然覺得錄音棚非常好。
小鎮青年能在余寧這座光怪陸離的大城市裡扎穩腳跟,唐歌識人無數,很是聰明機靈,看得清顧漸和引力公司其他人不太一樣。
顧漸遲到早退,從不給上司好臉色,連錄音棚的音樂編輯軟體都沒有打開過,每天早上進門先喝杯咖啡,不是睡覺就是在玩遊戲,正經的工作一件都不干。
堪稱摸魚界的王者。
沒有上進心的男人是非常招人討厭的,但顧漸不一樣,有次唐歌掛著耳機給歌手調音,原唱如同車禍現場般慘烈,怎麼調都調不回正調上。
鄭總發火指著鼻子罵她,顧漸恰好路過,聽也沒聽耳機里的歌聲,盯著屏幕上的音波看幾秒,隨手推上去幾個鍵,如同妙手生花,破鑼嗓子一秒清耳悅心,那位歌手自個兒都沉醉自己美妙的歌聲里。
那時唐歌就察覺到,共事的是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大佬,可太崇拜顧漸了,摸魚那只是大佬的興趣愛好。
“老大,狗富貴,互相旺啊!”
顧漸敞開腿倚坐在皮椅上,有一搭沒一搭撥鄭總留在辦公室的牛頓碰碰球,“怎麼旺,要我給你寫推薦信?”
唐歌勉強笑起來,“不了,你的推薦信我老家用不了。”
顧漸全神貫注的盯著彈動的鐵球,平淡地問:“捨得?”
“捨不得。”唐歌抹抹臉頰,重重嘆口氣:“我向公司拷貝了一份蔣冽新專輯的音樂,試了幾次編輯修改,但壓根達不到蔣冽想要的效果,盡力努力過了,挺唏噓的……”
顧漸手指壓在光亮的金屬球上,停頓了幾秒,突然說:“既然修改過了,你可以拿給蔣冽試聽,或許結果不一樣。”
“會不一樣嗎?”唐歌神色不自信,苦澀地笑著,“蔣冽的要求連公司的大咖都無法滿足,我怎麼可能達到他的標準。”
顧漸抬起眼,“聽我的,明天早上拿去給他試聽。”
唐歌非常相信他,既然顧漸發話了,她沒有拒絕的理由,點頭答應了。
至於蔣冽聽完的反應,唐歌心裡有數,只是祈求B神保佑,奇蹟降臨,不然就保佑蔣冽聾了,兩者發生的概率沒啥區別。
城市的霓虹倒影在江中仿徨,引力公司里萬籟俱寂,唯有顧漸的辦公室亮著燈,他玩了三個小時的掃雷,直到手機沒電關機,公司的夜班保安巡邏路過,告訴他員工全部下班了。
顧漸拉開抽屜,拎起價值不菲的降噪耳機,與壓在耳機下一雙平平無奇的真皮黑手套。
來到錄音棚,他掀開唐歌的筆記本,插上錄有蔣冽新專輯的優盤,慢條斯理地戴上黑皮手套。
像是運動前的放鬆,顧漸輕輕揉揉手腕因為壓力而繃緊筋骨。
儘管事先做了準備,觸碰到鍵盤一瞬間,顧漸深深呼吸一口,薄薄襯衫下胸口迅速的起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裸著的後頸上細絨絨的寒毛豎立。
心臟抽痛,額角像上緊了發條,疼得四分五裂,嗡嗡的耳鳴機械般腦子裡迴蕩。
顧漸神情冷淡平靜,發顫的手指拆開口香糖塞進嘴裡,醫生說咀嚼節奏能減緩鋪天蓋地的恐懼感,其實沒什麼用,但能讓他控制不要咬的嘴裡鮮血溢流。
醫學上簡稱他的病症為PTSD。
創傷後應激障礙,最初常見於從戰場受傷退伍後的軍人,再次聽見槍聲仿佛回到恐怖的戰場上,會使人瞬間喪失理智,產生強烈的應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