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他說的對麼?”調解員轉頭向顧漸確認。
顧漸搖頭,“不對。”
程希覺揚揚下顎,示意他看看牆上貼的“真誠交流”四個大字。
顧漸睨一眼,確切地說:“全錯,我非常討厭音樂,也不喜歡吃酸的。”
程希覺默不作聲地眯起眼,沒想到他為了儘快走完程序,竟然會撒謊。
雖然他也不算真誠,可他並沒有撒謊,只是挑選出事實的一部分裝扮。
調解員刷刷地記上幾筆,直白地問:“生理上和諧麼?”
“只睡過一次。”顧漸慢悠悠咽下嘴裡的糖。
程希覺環抱手臂,指腹敲著小臂側,思考這個問題該怎麼裝扮。
調解員詫異地看眼顧漸,他們兩長相都俊得離譜,又都很年輕,按照常理並不止一次,“嗯……不和諧麼?”
程希覺避免早上的情況,說:“我沒問題。”
顧漸低頭輕哧,嘴角的渦旋笑起來時深時淺,“我性冷淡。”
“我不介意。”
程希覺眼裡含著融融笑意,溫款地道:“其實我也傾向心靈上的深層溝通,而不是單純的欲/望交流,柏拉圖式的婚姻將欲/望降到了最低,方才呈現出心靈溝通的重要性。”
顧漸心裡冷笑,桌面下不動聲色地重重踹他一腳,程希覺猝不及防,吃痛地抿住嘴唇,雙腿反將一軍用力鉗住他的腳腕,牢牢地壓制不讓他動。
調解員點點頭,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如此,為什麼離婚?”
顧漸試一下抽不回來,懶得較勁,任由程希覺壓著他的腳踝,理直氣壯地說:“我愛喝酒、抽菸、紋身、夜不歸宿,交際圈魚龍混雜,不適合程先生。”
程希覺從善如流地說:“飲酒是件怡情悅性的好事,不算缺點,至於抽菸,可以緩解精神壓力,紋身是藝術的一種,嗯……夜不歸宿沒什麼,你有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社交圈。”
話說到這份上,閱人無數的調解員看出來了,語重心長地說:“我不覺得你們感情破裂,有矛盾可以回家溝通……”
說罷,調解員要合上記錄本撤退,顧漸突然伸手摁住記錄本,側頭望著程希覺,氣定神閒地問:“你喜不喜歡我?”
分明已經篤定了答案。
程希覺眸底刻意的柔情漸漸消逝,像石頭落在漆黑的水潭,漾起幽深複雜的波紋,喉結上下滾動,似是在壓抑情緒,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不喜歡。”
調解員大跌眼鏡,根據程希覺表現出的種種行徑,分明是不願意離婚,在努力挽留這段婚姻,可現在這麼簡單的問題竟然是不!
合上的記錄本再次攤開,調解員活了一把年紀沒見過這種事,迅速幾筆簽上確認雙方感情破裂。
一旦雙方走出調解室,離婚的流程走得飛快,不到幾分鐘廢棄鮮紅結婚證件,戶口簿上砰砰蓋上離異章,沉悶的聲響仿佛鐵錘落在頭上。
瀟瀟細雨潤濕空氣,婚姻登記處門前風雨蕭條,零散行人撐傘走在路上,周遭靜謐得像一幅定格動畫。
進調解室之前,顧漸將行李箱和八分託付給了宋律師,掏出手機給宋律師發信息詢問位置。
程希覺走出寬敞的門廳,伸手接過助理遞來的黑傘撐開,目視前方漫天雨幕,“你的行李和八分送到我在市區的私宅了,我程希覺總不能讓前妻睡大街。”
顧漸垂下眼,鞋尖輕輕踩著台階上的水跡,悶著不說話。
程希覺單手頓了頓襯衣領,保持一貫高雅風度,“現在能告訴我你這麼著急離婚的理由麼?”
顧漸別開頭,盯著屋檐滴答滴答跌下的雨滴,“在調解室我說得很清楚了。”
程希覺定定看幾秒他冷漠恬淡的側臉,收回目光含笑說道:“不過是離婚而已,你仍是顧仁郁的兒子,市區的私宅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頓一下,他含著譏誚說:“放心,我不會去糾纏你的。”
顧漸雙手利索拉上外套的兜帽,踏著台階走進蒙蒙雨幕,冷清的街道淪為褪色的水墨背景,他走得不急,慢慢悠悠地踱步,漆黑的衣服顯出肩膀瘦削單薄。
程希覺瞥一眼身旁的助理,下顎一抬,示意追上去送把傘給顧漸。
他是一個習慣贏的人,和顧漸坦露心跡那段話純屬演技精湛,並不是他被迫成為程家的奴隸,而是他逆風起勢駕馭這艘巨艦,他不但贏,而且贏得體面漂亮,讓別人甘之若飴的臣服。
調解室里顧漸回答並不了解程希覺性情,有說謊的嫌疑,否則他怎麼能突然把住命脈,確定程希覺答案不會是喜歡,因為那樣就輸的一敗塗地。
程希覺是不會認輸的人。
*
顧漸回到引力公司的辦公室,拉開椅子仰靠下去,闔眼休息一陣,掀起筆記本寫辭呈,順手在手機上刷租賃信息。
引力和程希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肚子很快會挺起來,時常反胃孕吐,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勁,近一年半載工作是不太可能了。
以前他過一天算一天,沒什麼物質欲望,花銷很少,不用考慮錢,現在想留下肚子裡的娃,就要認真考慮以後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