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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楚辭沒有說話,很安靜地小口喝著粥,間或抬頭看一眼玫瑰。很快的,他的視線不受控地被玻璃花瓶吸引。
透明的藍色,視線穿透過去,整個世界也被染成夢幻的色彩,好像跳進大海看這個世界一樣。
他曾經有機會體驗過一次,那是去芝加哥的頭半年,也是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候,時常出現幻覺,他住的病房裡沒有任何尖銳的可以被用來傷害自己的物體,實際上除了一張病床,什麼都沒有。醫生護士看他看得也很緊。
但有一次他還是趁著護士交班的空檔偷偷溜了出去,在芝加哥清晨的街頭遊蕩,沒有目的地走,直到來到一片海前,幽藍色,很廣闊。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讓他走過去,站在海的中央。
他聽話地走過去,一腳踏進海里。
後來他才知道那不是海,是密西根湖。
現在回想這段經歷,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湖水很美,很溫暖,柔軟地撫摸他的皮膚。當湖水淹沒頭頂的那一刻,他找回了在母親子宮裡的感覺。
楚辭想這是不是從側面證實了他的確有做瘋子的潛質。
他很快晃了晃腦袋,驅趕這個念頭,不斷在心裡暗示自己已經痊癒。
他想大概是他太貪心,沉溺於陳峋的溫柔還不夠,竟然想要靠得再近一些,所以老天爺要懲罰他,讓他被打回原形。
他甚至沒有勇氣去問陳峋昏倒之後發生了什麼,他又是如何離開酒會的。他再一次鴕鳥似的縮回了自己的世界。
椅子拖動的聲響把楚辭從思緒里拉出。他看到陳峋離開座位,走到玄關拿了什麼東西又回來,放在他的面前。
楚辭垂眸,那是個錢夾。
兩折式設計,低調的黑色。楚辭心跳加快,他遲鈍地想起了梁向聰在酒會上跟他說過的話——
陳峋的錢包里有他的照片。
手一抖,勺子碰到白瓷碗邊,發出一聲脆響。
楚辭緩緩抬頭,眼神詢問陳峋是什麼意思。
陳峋用溫柔的聲音提醒他:「你不是說想看我的錢包嗎?」
楚辭再一次低下頭,收回手放在桌子底下,按在膝蓋上。因為太過用力,指節凸出,蒼白的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睫毛輕輕顫了兩下,楚辭鬆開手,把錢包推了回去:「謝謝,不用了。」
陳峋的聲音依舊溫和:「真的不用了?」
喉嚨被哽住,楚辭發不出聲音,只能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陳峋沒再說話,他拿起錢夾,指腹在荔枝紋表面摩挲了片刻,眼神突然一凝,翻開錢夾將裡面的夾層對準了楚辭。
楚辭就這樣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他愣住,被慌亂無措的情緒裹挾,胸腔被心跳撞得發顫,連指尖都忍不住在抖。
陳峋定定地端詳楚辭,沒有錯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片刻後,陳峋勾起唇角,低聲問:「這張照片有點舊了,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張新的?」
——
陳峋說完,兩人沉默以對。
楚辭不停地吞咽唾液,喉嚨還是乾澀得厲害。周圍的一切,甚至連陳峋都成了虛化的背景,只剩下他手裡的那張照片。
花了一點時間,楚辭才慢慢收攏飄散的意識,他緩緩抬頭,沒有回答陳峋的問題,反而問:「我能看一下這張照片嗎?」
陳峋沒有理由拒絕這個要求,他把照片從錢夾里取出來,遞了過去。
楚辭小心翼翼地接過照片,貼在掌心,有些新奇地打量六年前的自己。
一寸證件照,他完全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拍的,或許是大一入學的時候。照片上的男孩有著和他同樣的面孔,只不過笑容燦爛,眼角眉梢飛揚著驕矜的神采,遠勝於現在的自己。
那瞬間身體仿佛過了電,每一處汗毛都在戰慄,透過這張照片,楚辭好像在和過去的自己對話,相隔六年時光。
陳峋沒有打擾,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良久,楚辭的睫毛輕輕眨了一下,抬頭看向陳峋,小聲問:「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
似乎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陳峋臉上泛起笑,像陽光般溫暖:「還記不記得你大二開學要報名參加社會實踐,是我幫你填的報名表。」
楚辭隱約記得有這件事。那時候的他為了能爭取學院的出國交換項目,一度學習非常刻苦,還報名參加了能給簡歷加分的社會實踐。
陳峋知道了就主動幫他填報名表,向他要了兩張照片。
他還記得自己很疑惑地問:「只有一張表格,為什麼要兩張照片?」
陳峋一本正經回答:「一張貼在表格上 ,還要再單獨交一張。」
他不疑有他,傻乎乎地找出兩張證件照,還在其中一張上鄭重寫下了姓名和學號:「這樣老師就不會弄混了。」
想到這裡,楚辭翻過照片背面,果然看到殘留的藍色簽字筆字跡,很淺,時隔多年已經看不出寫的是什麼。
所以這多出的一張照片根本沒有交上去,而是被陳峋收藏起來。
楚辭又翻過照片正面細細打量,沒有一絲褶皺,就連邊角都沒有絲毫磨損,可見是被人很用心地呵護著。
楚辭把照片還回去,但很快又意識到不妥。
「這是我的照片。」
陳峋正把照片放回錢包,聞言動作一頓,抬起頭同楚辭對視,黑沉的眼眸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