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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師父一上樓就看見只有霍宇川一個在那練。人正倒吊在單杆上,默不作聲,一下一下地做著仰臥起坐。
原本沉重的訓練動作讓他做得竟有些輕巧了。身高腿長的少年身形如矯健的獵豹,身體倒吊著,單純靠腹背發力,勻速做著卷腹。
霍師父走過去,查看了一下他的動作,又照例詢問道:「今天課上得怎麼樣?」
霍宇川做完一個,才回答他:「還好。」
老爺子於是又問了他最近練功的情況,粗略查了一遍功課。
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練武術拘束得緊了,霍師父一直都嫌棄這個孫子沉靜有餘,朝氣不足,半點沒有年輕人的樣子。
他又問了點無關緊要的事:「明騏說,今天陳濤那小子沒來上課?」
明騏是他三師兄的名字。但霍宇川知道老頭子不會特意過問這些,人吊在單杆上,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嗯。」
就聽他爺爺又問說:「他那個哥不是回來了?」
他們當地一發生什麼新聞,都不用廣播,一天內就能傳遍大街小巷。霍宇川不奇怪他知道這事。
但霍宇川在等著他想說什麼。
「趁他回來,這段時間多出去跟他們,就是你那些朋友一起出去玩玩。」霍師父說。
「哦。」
他無可無不可地回。
他爺爺又補充道:「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你季瑾哥了嗎?」
等老頭子離開後,霍宇川從單杆上下來,想了一遍他剛才說的那句話。
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人這麼說他了。
這讓霍宇川不得不開始回憶起當年的自己。
可能是剛才人倒吊得久了,腦袋充血的緣故,還真讓他依稀記起來記憶里一些模糊的畫面。
季瑾因為家裡的原因,轉學到他們這邊時年齡比同屆的學生大了一級,而比陳家的兒子還要大五歲。季瑾十八那年,霍宇川十三歲。
十三歲的身高看外界的視野高度如此有限,以至於他腦海中存留的記憶畫面也是一種低矮的角度。
是和現在一樣的一個夏天,小孩霍宇川伸長了手臂去翻冰箱底層的可樂。
陳濤家的冰箱雜亂,東西堆疊在一塊,沉甸甸的瓶瓶罐罐和水果塑膠袋子壓住了最底層的可樂瓶。
他手指已經摸到了那個冰涼的瓶身。而後面那個穿著藍白高中校服的少年還在用模糊的聲音問他:「你自己可以嗎?」
霍宇川背對著他,聽見自己嘴裡發出一個沒有起伏的音節:「嗯。」
但其實他知道自己那時候心裡是有點惱意的,他心想陳濤有病,連一瓶可樂都要藏這麼深。
下一秒自己的肩頭就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按住了。背後貼上來一個人,同時有一隻手臂無聲地從他臉側伸出來。
他扭頭只看到一截半挽起來的藍白校服袖子。
校服的衣料貼著他耳畔松松摩挲,霍宇川躲開了。
季瑾的校服寬大,身前矮他一頭的半大少年一下子就被籠罩在他季瑾哥的身影下。有一種來自另一個人身上的清淡香味在那一瞬完全裹挾住了嗅覺。
他對這個人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氣味。
無比清冽乾淨的,遙遠的氣息。
「我來吧。」季瑾哥說。
他的聲音也太近了。要是聲音好聽到一定程度的話,聽者的整個人是會被他清越好聽的聲線包圍住的。
「……找到了。」
季瑾的衣擺原本在貼著他的背輕晃,這一秒身後的人忽然往他身上更深地一貼。霍宇川一縮脖子,只覺一陣麻意像是風吹草長似的從季瑾放在肩膀的那隻手下蔓延開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季瑾低頭看他一眼,人已經退開了。
修長的手指拎著一支飲料的瓶蓋,從他臉旁路過。高他一頭的哥哥還沒有離開,他問霍宇川:「這支可以送給我嗎?」
他一抬頭,面前的季瑾哥對他笑吟吟的。
但記憶到底還是模糊,霍宇川到底還是忘了那瓶可樂最後到底給沒給他。
第4章
天剛蒙蒙亮,清晨的空氣沁涼中帶著潮濕,路口的豆漿攤升起裊裊白煙。
附近樹多,是以每個清晨窗外總少不了綿綿不絕的各種清脆鳥鳴。霍宇川和他兩個師兄已經準備起床做早功了。
早晚的功課是每天都得做的。從他學武第一天開始,十幾年如一日沒間斷過。早已經融入成為他生活日常的一部分。
一般他們會跑步過去神山,蛙跳上幾乎垂直的山階,再進行當天的訓練。
山的名字就叫做神山,因為山頂有一座神仙的廟宇而得名。
這些功課在炎熱的夏天做起來尤為折磨人。再等一會太陽升起,聒噪的蟬鳴就塞滿人的耳朵,一整天滔滔不絕的那種。
之前每天的訓練霍師父都還會跟著,最近操換成了霍宇川的師兄。在等待最後一個師兄起床的空檔,霍宇川已經在三樓空地練完了一套拳。
八極拳的小架二路。短打拳法,以其追求剛猛、樸實無華且發力迅猛的動作風格著稱。中間三師兄明騏還過來了,站在旁邊看霍宇川練了一會。
霍宇川也沒去管他。最後做完收式的動作,他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夏天就是這點不好,隨便動一動都得出汗。
從剛才起霍宇川總能感覺到身後的一道視線,還以為是三師兄站在那沒走。等到這會他轉身去撿脫在地上的衣服,一扭頭,突然無聲地撞進了一道陌生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