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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詩蘭仍沒有讓步:「我不喜歡他們,不想給他們買。我還得複習、做作業,你不是說了嗎,我快高考了要專注學習。」
「等他們走了,你再學。這會兒有客人在,你也當是學累了,放鬆一下……」
她打斷她媽:「我不覺得是放鬆。」
呂曉蓉失去耐心:「好了,我這兒沒閒功夫跟你扯,手頭要乾的活一大堆。算我勞駕你了,出門一趟,行嗎?」
水池裡堆著待處理的肉和菜,自來水唰唰地流動。她看著她媽鼻尖上冒出的汗珠,長出一口氣。
「好吧,我出去買。家裡人多,你替我照顧好靜靜。」
呂曉蓉連應幾聲好,催她走。
外頭的空氣悶悶的。
天地像捂了一層大被子。
鼻子跟堵住似的,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
林詩蘭抱著一整箱啤酒,背包的肩帶把肩膀勒出痕。
天氣熱,且熱得一點兒都不敞快,看樣子很快要下一場雷暴雨。
她腳步匆匆,趕在雨下來前回到家。
小小的房子裡頭,人們吞雲吐霧,大聲地罵髒話、打麻將,活脫脫把這兒當成了棋牌室。
林詩蘭忙著收拾出乾淨的桌子用來擺東西。
狗籠子的鎖不知何時鬆動了。
靜靜見她回來,一踮一踮地跑出來找她。
聽到狗叫聲的林詩蘭回過頭。
狗狗往她的方向跑,它腿腳沒好利索,跑得很慢。
堂叔牌運不佳,付了兩個籌碼給上家。
他叼著煙,見一隻瘸腿的土狗從腳邊過,心氣不順,便狠狠地踢了狗一腳。
小狗「嗷——」地一聲痛叫。
它的身體也就她兩個巴掌的大小。
被成年人一踹,直接被踹飛到了牆根。
不知是痛的還是嚇的。
狗狗背對著大家,悽厲地嗚嗚嗚叫著。
林詩蘭面無表情走到麻將桌前。
一抬手。
她把整張桌子掀了。
桌子連帶桌上的東西轟然倒地。
茶水灑到人,他們都來不及站起來。
麻將嘩啦散落,和籌碼撲克混在一起砸到地板上。
沉沉的重物落地聲,仿佛要將地面砸出坑洞。
「操!有病吧!」
「瘋了啊!」
「嫂子快來看,你女兒發瘋了!」
窗外,一道雷在天邊炸開。
林詩蘭拎起堂叔的衣領。
在她一個巴掌要打下去的時候,手腕被她媽抓住了。
「芮芮!不能胡來!」
呂曉蓉咬著牙喊她的乳名,死死地攥著她。
林詩蘭卻沒有半點失去理智的模樣。
雙瞳平靜無波。
她的表情不喜不怒。
一屋子的大人,沒人說話。
呂曉蓉的手在抖,憑她的力氣,要攔不住林詩蘭了。
「媽。」
「你怕什麼?」
少女神色漠然。
那個乖乖的小女孩從一丁點大,悄然長成如今的她。
曾經,她哭哭啼啼,被媽媽怒聲呵斥。
如今的她,帶著一身肅殺,什麼都不怕。
「不要胡鬧了!全部人看著呢!你叔叔只是不小心踢到的它,你至於嗎?一隻狗而已!」站在她的對立面,呂曉蓉維護著堂叔。
——哦,一隻狗而已。
林詩蘭打量著她,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她。
眼前的人,是一個很軟弱的大人。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想:媽媽很軟弱。
小時候覺得,媽媽是最強大的。
媽媽是老師,全世界最聰明,擁有最多學問。
不管什麼問題,問她,她都知道答案。
媽媽總是對的,媽媽能做好所有事,靈巧的手能變出美味的飯、鬆軟的棉被,她腦袋上的可愛辮子。
她被媽媽扛在肩上,而媽媽是她的全部天空。
一切的一切,交給媽媽,她只要聽媽媽的話,就好了。
第一次。
林詩蘭如此清晰地認知到。
——媽媽很軟弱。
——媽媽是錯的。
明明,堂叔很過分,做了不對的事。
明明,來打麻將喝酒的這些外人,不該來。
媽媽卻不敢說他們做錯了。
只是一隻狗,她說。
打麻將、喝酒,都吵不到的學習,卻能被逗兩下狗影響。
養條狗是件大事,得苦苦哀求;踹了狗把狗都踹傷,卻是件不該追究的小事。
為什麼在大人和大人之間,所有事都能大事化了?
但是,在大人對付她的時候,哪怕是一點點疏忽,都會被無限放大呢?
因為,他們眼中,這隻小狗微不足道。
它極盡全力發出呼救,蜷在角落顫抖。
它的存在,也還是如此不足輕重。
林詩蘭望向那隻小狗,像是看到可以被隨意對待的她自己。
——如果這就是大人,那麼大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大人們在害怕一些,自己根本不屑一顧的事情。
她睥睨著堂叔。
是瘋了。
所有人說的都沒錯。
她眼裡寫著的正是「發瘋」兩個大字。
他坐在椅子上,被壓過來的氣焰嚇得一動不動。
林詩蘭發了狠勁,手一下子從她媽的禁錮中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