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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快,聽見旁邊有動靜。
夏明月斜過去一眼,發現老人的車滑進了路溝,他正一個勁艱難往出抬著。
這點高度對年輕人來說不成問題,但是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就難於登天了。
夏明月本不想理會,最後看著老人臉熟。想了想,認出這是小時候幫過她的大爺。
她步伐頓住,轉身過去把自行車撈了出來。
大爺還沒回過神,夏明月便停穩了自行車。
「這路這麼難走,您兒子也放心你一個人騎車出來。」
她全身遮得嚴嚴實實,老人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但聽口音熟悉,像是他們這兒出來的人,於是放下懷疑,道:「這不是村東的夏婆子死了,我趕過去幫忙,不然也不會挑這時候出來。」
夏婆子……
夏明月眉頭一皺:「誰?」
「就村東那家的夏老太。也是造孽……她孫女城市裡出了事,鬧到村里,老婆子心臟病發,當場就沒了……」
老婆子心臟病發,當場就沒了。
心臟病發……
他的嘴唇一扇一合,說出來的話全被自動消音,夏明月耳朵嗡嗡響,什麼也顧不上了。
她後退幾步,轉身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老大爺怔了下,在後面叫她——
「姑娘,前面路斷了,你記得繞一下!」
她聽不見。
狂風在耳邊呼嘯,四周一切都變得混濛不清。
「囡囡,在外面注意身體。」
「工作什麼的都可以放放,可不能把身體搞垮了。」
「囡囡,奶奶在家等你回來過中秋。」
她的話猶在耳邊,溫暖慈祥,一遍一遍叫她囡囡。
[老婆子心臟病發,當場沒了。]
不可能的。
奶奶在家等她。
她也如約回來了。
不可能的,奶奶不會離開的……她不會離開她的!
她不要了。
她什麼都不要了,她只想回家去。
夏明月跑得快,心肺不堪其重,如塞了磁鐵般脹痛。
她眼前發黑,喉嚨里泌出一股子腥氣。
終於——
腳下踉蹌,身子折斷般重重摔在了斷路的塌陷里。
雪塵嗆鼻,夏明月猛地咳嗽起來。她陷在裡面站不起來,猛烈的刺痛從尾椎骨貫穿到大腿根部。棉衣里感受到一片溫熱,應該是不小心被石頭割傷的。
她試著站起,又很快摔進去。
夏明月不死心地繼續往出爬,可這路分明和她作對,她又跌了回去。
疼。
真的是好疼。
她咬著牙尖,擰著股氣從裡面掙扎出來。
她看到天邊霧蒙蒙的,霧氣所籠之處是家的方向。
夏明月一時半會站不起來,便朝著東方喊了一聲——
「奶奶——」
我回來看你了。
你等等囡囡,你要等囡囡啊。
她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家裡走。
兩邊房屋升起炊煙,她過於狼狽,路上村民都側目看她。夏明月不予理會,心裡只有一個目的——她要回家。
被風雪摧打的老院子近在眼前。
發灰的牆壁,破敗的木門,交纏於耳的吵鬧,還有——門口的花圈。
輓聯上寫著——
[悼念顧小玉。]
顧小玉,那是她奶奶的名字。
夏明月就那樣失魂般怔怔盯著輓聯,名字搖晃在眼前,驀然之間她失去辨識度,分不清顏色,看不見周遭,如同死去那樣,雙腿拖著軀體木然地朝著前面。
奶奶活著的時候院子裡很冷清。
可是現在人很多,空蕩的院裡擺了幾張桌子,吃席得有村民也有兩年見不到一面的親戚。
嬸嬸最先發現她,驚訝地叫出來:「明月?」
滿院的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接著,喧鬧歸於寂靜。
無數雙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都變了味道,那是「不恥」,是「鄙夷」。
她根本聽不見她在說話,木木地繼續向前。
嬸嬸拉住她:「怎麼弄成這樣,是不是路上摔了?」
她渾身泥濘,棉衣破了個大口,甚至都能看見裡面的棉絮。手脖子也有傷,血淋淋一片,觸目驚心,讓嬸嬸面露心疼。
夏明月如同一個失明的盲人,眼神空洞地看向她:「我奶奶呢……」
嬸嬸一哽,沒出聲。
「我去找我奶奶。」
她固執地想進屋,卻被拉住。
嬸嬸略帶哭聲地說:「你奶奶前些天沒了。」
「假的。你騙我。我要去找我奶奶。」
她執拗地抿著雙唇,非要進去。
嬸嬸死死拉住她,不得已才說出真相:「有兩個小孩在你奶奶面前說你壞話,她去爭論,然後就犯了病……」嬸嬸抹了把眼淚,「你也知道你奶奶身體一直不好,一激動就……」
小孩年紀不大,也就十二三歲。
兩個男生在夏奶奶出門時攔住她,嘴裡唱著髒歌,只不過把名字變成了夏明月,一邊唱一邊說她是爛貨。
老太太委屈,想讓他們別繼續唱下去,可是少年頑劣,她越阻攔,少年唱得越起勁。
老太太本來就有心臟病,急火攻心,倒在地上再也沒起來。
兩個男生當場就嚇壞了,出事後直接跑回家,家長都沒敢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