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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燙了一下就把煙按滅了,沒扔地上,而是放在口袋裡,之後再沒發出一點聲響。
身下的地板很涼,墓園的風透著淒冷,傅歌抬眼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出神了良久,終於張開口:「昨天……我們結婚了,他被警察帶走了。」
「我知道我不應該再出現在您面前,但我……我沒別的地方可去了……我找不到我爸爸的墓了……」
傅歌的親生父親死後給他留了除了日常生活花銷外的一大筆遺產,等到他成年才可以繼承。
養父傅鎮英為了騙取那筆遺產一直隱瞞他父親的埋骨地,傅歌當年寧可答應戚寒去陪酒也要見傅鎮英就是為了問出父親的墓地在哪兒。
但戚寒騙了他。
直到傅鎮英被處決,他都沒讓傅歌見一面,小beta失去了最後一次找到父親的機會。
「我們已經十六年沒見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兒,怎麼都找不到,清明寒食,有人去看望他嗎?下雪天,有人幫他擦墓碑上的雪嗎?我結了兩次婚,兩次都不知道該把請柬送到哪兒,這麼多年,他有想過我嗎……」
傅歌把臉埋進膝蓋里,手裡緊緊抓著一張沒送出手的請柬,「戚叔叔,我好想好想爸爸,但我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了……」
傅歌的父親在他七歲那年意外離世,家裡就被傅鎮英全權接管,留給傅歌的回憶就只剩了一些舊玩具和為數不多的相冊。
可後來傅鎮英罪行敗露,傅家被抄,法院只留了一天給他拿回不值錢的家當,但傅歌沒能回去,他被戚寒關進了小樓里。
出來時相冊沒了,玩具沒了,家沒了,他人也瘋了。
想為父親畫張像,可他怎麼都拿不起筆,等再能拿起筆時,記憶中的臉早已模糊了。
「以前聽人說,小孩子要做什麼大事了,要提前和父母長輩報備,就像許願一樣,後續做成與否都要來還願,阿寒來不了了,我來替他。」
他直到這一刻才敢轉過頭,把喜餅和喜酒往前推了一些,「喜餅是我做的,喜酒是他挑的,有些受潮了,您別嫌棄,吃一點。」
旁邊一大捧濕漉漉的玫瑰花快要結冰茬兒了,傅歌用手心的溫度把花瓣搓開,擺弄好了給戚跡看。
「您知道這是什麼玫瑰嗎?」
傅歌自問自答:「朱麗葉塔,他自己種的。」
從理塘回來就開始種,戚寒為此還專門找人搭建了專業的花棚,每天澆水施肥,不分晝夜的養護,種壞了兩期才養好這幾百株顏色最漂亮的。
內橘外粉,花瓣聚攏,和傅歌的唇珠一樣,像飽滿的水蜜桃果肉。
「成功那天他把花拿給我看。」傅歌回憶著那天的場景,手臂打開比劃了一下,「捧這麼大一捧,褲腿上還沾著泥,但卻高興得傻子一樣,興奮得一整晚都沒睡好,做夢都在說那幾朵花。」
傅歌突然笑了,「他好高興啊,真的好高興,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看他笑的那樣開心過了,就像當年的我一樣,拿命在期待這場婚禮。」
「那我當然不會讓他失望……」
小beta閉了閉眼,聲音嘶啞:「您放心,他不會有多少痛苦的,我都設計好了。」
警察趕到的時間,進來的路線,賓客的座次,還有特意用鼓風機吹到空中的花瓣,傅歌帶人演練了很多很多遍,確保從事發到結束最長不會超過十分鐘。
「就像一場渾渾噩噩的夢、一串臨死前的走馬燈,就像……我當年經歷的一樣,很快就結束了,他不會疼的,不會很疼的……」
說著說著突然頓住,小beta喉頭猛地哽了一聲,茫然的眼底被水霧泅濕,像是怎麼都想不明白:「我都設計好了,他不該……那麼疼的……」
模糊的記憶就像鋒利的鋼絲線,把他的腦海分割成無數碎片,昨天的場景像夢境重現般浮現在每塊碎片上,傅歌如同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鐘里,任由那些碎片蜂擁而至,捅穿他的心臟和眼。
戚寒被警棍砸破頭,被人踹斷腿,被人騎著按在地上打,他拖著身體奄奄一息地往自己的方向爬,求自己戴上戒指,又被重新抓回去按跪在地上,問自己是不是從始至終都在騙他……
後來鐘被打碎,鮮血染紅了那些碎片。
傅歌哽咽道:「他吐了好多血,特別特別多,就吐在拱門上,昨晚那麼大的雨都沒把他的血沖刷乾淨,或許是因為我和他說,我燒了他攢的東西。」
「可是我毀掉過他很多東西,燒過、砸過,為什麼只有這次……他看起來,那麼絕望……」
那一雙被血糊住的眼睛徹底黯淡了下去,好像再也不會被激起任何波瀾,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眼睛了,就像兩隻用來存放瞳仁的血洞。
「我不知道那間房裡裝的都是什麼,我偷了他的鑰匙悄悄看過一眼,時間太短了,只看到了門牌。」
傅歌不知道戚寒已經對他的計劃了如指掌,更不知道聖德醫院404放的是戚寒攢給自己的遺物。
他只看到了門牌上面那句「我短暫貧瘠的一生中,全部的快樂」,就打定主意要把這間房裡的東西毀掉。
「我已經變成這幅模樣了,他憑什麼還能快樂呢……」
兩人前腳剛出醫院趕往婚禮現場,他後腳就叫人砸開房門,把裡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燒光了。
「就剩了這一個。」傅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手掌大的、四四方方的牛皮紙包,遞到墓前,「我沒看,也沒燒,給您留個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