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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到你了啊?抱歉。」顧醺嘆氣著,死活睡不著,他身邊的人味道太陌生了, 怎麼睡都覺得不對勁,他在爐火通紅的火光里不時睜眼,一會兒盯著夏天就掛上卻還沒有拆掉的蚊帳看, 一會兒盯著屋頂灰撲撲的角落裡的蜘蛛網看, 總之是莫名的排斥身邊的人。
「我老是找不到舒服的姿勢。」他隨便說了個藉口。
顧醺說完, 那藏在厚厚棉被裡的臉蛋從裡面露出來一些,被暖氣烘得微微潮濕的眼睫毛厚重地塌下來,像是西方油畫裡的美人憂傷的模樣。
同床的季俊邵卻沒瞧見,他實在太累了,趁著顧醺沒動彈的這幾分鐘瞬間睡著,呼嚕聲緊接著便震天響!
顧醺傻眼了,他從來不知道有人的呼嚕可以呼氣和吸氣的時候都想得不得了,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不過這是他自找的,還能怎麼辦?
他找出藏在枕頭下的耳機把耳朵塞得嚴嚴實實,播放一段相聲,企圖強制催眠。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睛都閉疼了,思維卻還活躍極了,一會兒想起每天晚上都有方慍抱著自己睡覺,一會兒又想起那份錄音,他心臟時而緊繃時而怯怯貪戀被擁抱的感覺,並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但不答應不拒絕,一定是對的。
他一定是對的,他是為阿慍好。
睡意朦朧之際,顧醺忽地感受到身後的季俊邵好像被人搖醒了。
季俊邵張口就想要罵人,但第一個字就沒說出口,打著哈欠裹著被子下了床,下一秒另一個什麼都沒穿的人也裹著自己的被子上了床,緊緊貼著顧醺,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罩住顧醺,呼吸都灑在少年纖細的後頸上,引起一片淺色汗毛的戰慄。
根本就沒有睡著的顧醺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子下面轉了轉,最終到底是不願意睜開,他假裝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因為心疼方慍是個病患,還是因為自己也渴望和方慍睡一塊兒。
少年唯一知道的是當他感覺到身後的人換成方慍後,原本哪兒都不對勁的身體瞬間放鬆,他後頸被對方的呼吸安撫著,好似連骨頭都泡進了名叫方慍的懷抱里,讓人安心。
他應該生氣來著,最好是藉由方慍不聽自己的話,好跟方慍大吵一架,讓方慍好好認識自己的錯誤。但太困了啊,太累了,今晚就算了,饒了方慍算了,下次……下次可不行了。
如此想著的顧醺同學慢慢睡去,期間磨磨蹭蹭的蜷縮成小蝦米,哪怕蓋著幾厘米厚的棉被都好像還不夠溫暖,夢裡都在期期艾艾叫喊方慍的名字,詰問這人跑哪兒去了,怎麼不抱著自己。
「阿慍……阿慍……」夢裡的話被少年不安分的唇暴露,聲音很小,音節不清不楚,但顧醺身邊的少年卻聽得懂。
方慍哪怕是只看顧醺一個眼神,就能懂他的少年想說什麼。
於是近乎溺愛又滿足的在確保自己的身體足夠溫暖後,悄無聲息的從自己的被窩鑽入顧醺的被窩,讓自己的胸膛完完整整貼著顧醺的後背,鼻尖邁入對方漆黑的軟發中去。
被窩裡的小醺穿著睡衣。
這令方慍感到沒由來的舒心。
這說明跟其他人一塊兒睡覺的小醺其實也不舒服,小醺只在跟自己睡覺的時候才喜歡什麼都不穿。
這習慣可太好了,說不定也說明在潛意識裡,小醺只對他毫無保留,對他有超乎任何人的依賴。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心中一片滾燙的方大少爺無處宣洩這種微妙的幸福,好像自己跟小醺此刻已經是相愛的,只是害羞又膽小的小醺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他在朦朧的幸福里緊緊抱著小醺,小聲地笑出聲,只是一聲,就不敢再發出,生怕吵醒小醺。
可顧醺還是聽見這一聲,可煩躁了,給了身後的方慍一胳膊,便委屈極了的撒嬌似的嘟囔:「你煩不煩人啊……」
「嗯嗯,我煩人我煩人……」
「不要說話了!」
「……」恩。
「好熱啊……衣服不舒服。」本來腳趾頭都凍僵的少年開始呼喊「好熱」,熱量來自身邊抱著他的人,他卻不說對方熱,只說衣服害他熱。
方慍也是熟練極了幫人脫了睡衣,不等他把睡衣疊起來放好,一雙潤白的手就圈住他的脖子,翻了個身和他面對面擁抱。
方慍沒辦法,只能先將就顧醺,並在顧醺如此需要他的行動里汲取更進一步的勇氣和力量。
他堅信小醺和他應當抱著同樣的感情,哪怕小醺還不明白,這也沒有關係,遲早會明白的。
小醺或許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只需要循循漸進的戳破窗戶紙,讓小醺知道什麼都別怕,只需要相信他,什麼問題也都不是問題。
小醺最在乎的問題無非是怕顧叔生氣,但顧叔大概是不會生氣的,顧叔最聽爺爺的話,爺爺只要不反對,顧叔也就不會有意見。
說句不好聽的,方慍從來都不覺得顧叔對小醺有多少感情,顧叔這樣成天忙事業的,大概連每年小醺的生日都是助手提醒才記起來的。
對顧叔這樣的人來說,大愛是高於小愛的,就好比這個村子裡大部分基礎建設都是顧叔投資出錢弄出來的,他惦記鄉親,惦記村子裡的父老,唯獨不惦記自己的兒子。
顧叔把很多人的幸福還有責任扛在自己肩上,但這裡沒包括顧醺,好像顧醺餓不死,有著落就行了,至於其他的精神方面的感情就難以給予,畢竟太忙了,忙著報答方老太爺,忙著報答鄉親,忙著很多事,小醺又那麼懂事,自然也就忽略懂事的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