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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柯,你好了沒?」潞城院落,一個女子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往外走,見人還不出來,就有些急了。
「安山兄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孟信柯快走了兩步,出了家門,沈伯遠拄著拐站在車旁,孟信柯看了他一眼,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置:「你這身衣服不錯,新做的吧,看著挺精神。」
沈伯遠只略點了下頭,「嗯」了一聲,忍不住從懷裡拿出小紙條,反覆又看了幾遍。
孟夫人替他問孟信柯:「查好車次了嗎?」
孟信柯說:「可不嗎,路上不堵,二十多分鐘到,咱們已經提前一個多小時了。」
說著,車已經駛出去一大截了,路上行人多車也多,還有很多報童揮舞著手裡的報紙,大聲喊:「我們勝利了!他們回家了!」
一片歡欣鼓舞。
他們很快到了車站,人多得不像話,孟信柯說:「全城的人都在了。」
沈伯遠幾人擠到了最前面,有不少車展工作人員攔著,生怕大家太激動擠下站台。
終於熬過了一個小時,列車呼嘯著駛入車站,車廂里,車站上,大家都沸騰了,很多人從車窗探頭出來,也不管能不能看見,都熱烈地打著招呼。
車停了,沈伯遠緊攥著寫有車廂號碼的紙片,一眼不眨地盯著,烏央烏央的人提著大包小包走下來,和家人抱在一起。
人漸漸少了,整個車廂都清空了,他們始終沒見到自己在等的人。
孟夫人問:「是不是臨時換了車廂,咱們去找找。」
孟信柯說:「可能是,咱們順著往前找吧。」
幾人就挨個找,問乘務員知不知道這個人,直走到二號車廂,一個人年輕人正好下車,聽到了問話,停在他們身邊,遲疑了一下,問:「你們……在找蘇柚白?」
沈伯遠一怔,趕快說:「是,我們在找他,你認識他?」
那人抿了抿唇,問:「他……他是我們大隊隊長,你們是他的親人嗎?」
孟信柯與夫人相覷一刻,眼中都有喜色,連忙接道:「對,我們是他的親人。請問他在這輛車上嗎?」
那人沉默著,眼眶卻紅了,他沒說話,只是脫下了帽子。
深吸了一口氣,他說了第一句話:「抱歉。」
眾人心沉了下去。
那人低頭,不敢看他們,繼續說了下去:「抱歉,我……我沒能把白隊帶回來。」
沈伯遠沒聽明白,他神色迷茫,問:「什麼意思?」
那人話語已經哽咽,只是重複道:「抱歉。」
他將一個布包交給他們:「這是白隊的……遺物,我……真的抱歉。」
沈伯遠眼底一片麻木,用一種陌生的眼神望著面前的人,仿佛他說的每個字,他都聽不懂。
那個人說,自己叫衛長林,和蘇柚白是戰友,一九四四年最後一場攻防戰,敵人背水一戰,戰鬥格外激烈,衛長林的戰機被敵軍包圍,好不容易衝破封鎖線,又被敵人拼死攔截,對方都是不要命的,這個打法分明就是想同歸於盡。
衛長林咬緊牙關,已抱死志,敵軍向他俯衝過來那刻,他已經做好爆燃的準備,就在這時,從旁邊突然衝過來一架戰機,替他擋住了戰火,像攔在死神面前的一雙手。
「白隊,你說我娘,她現在還好嗎,我和我哥都上了戰場,她會不會想我們想到睡不著啊?」
「白隊,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娘之前種了好幾畝玉米,每年收成都特別好,等回去我郵寄給你啊。」
「白隊,咱們快回家了,你說我帶什麼東西回家比較好啊,這破地方也沒個特產。」
「你啊,全須全尾的回去,你娘就很開心了。」
「真好,打完就回家,哈哈哈,不過真能這麼順利嗎?」
「傻,當然能了。」
傻瓜。
——
「白隊,我去了你的家鄉,你家鄉一切安好,朋友親人都安好。我給你帶了玉米,你多吃一點啊。」
「白隊,你以前還開過工廠啊,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白隊,我們建國了,街上人真多啊,閱兵的時候,我們空軍第一戰隊站在最前面!哈哈哈,可帥了!」
「白隊,新制服到了,我多做了一身,給你送到家裡去了。」
「白隊,我想你了。」
——
千禧年七月,家家戶戶都在慶祝新世紀的到來,外面張燈結彩十分熱鬧。
潞城如今已經是名城了,因為名人故居、遺址多,遊客絡繹不絕。不過,有這麼一座老宅,雖說也是名人故居,但遊人極少,裡面宅院破敗,雜草叢生。
聽說這裡曾經誕生了三位有名的實業家,也有人說是司令官軍事家,說得多了,也沒個準確的,漸漸也就不再談起了。
這日,門前停了一輛轎車,司機推著一位年邁的老者進了院子。
他坐著輪椅,炎炎夏日還披著薄毯,可見身體已經不大好了,司機姓陳,這些年做老者家裡的管事,很是細心認真。
「您怎麼想著到這裡來?」小陳和老者一起望著破舊的宅院,難免有些疑惑,畢竟千里迢迢。
老者沒有回答,只是說:「辛苦你,推我去後院轉轉吧。」他嗓音沙啞,語速很慢。
後院和前院一般無二,小陳也不知老者要轉什麼,直到他們在幾株向日葵前面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