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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爭取到這個角色,和自己的先生演一場酣暢淋漓的愛情。
可惜不知道結局。
劇本又反覆看了一個小時,程芬提醒他三十七號演員從屋裡出來了,下一個就是他。
「好快。」程芬感慨,進去有十分鐘嗎?
這時裡面探出頭叫道:「三十八號,來吧。」
簡遙深吸一口氣,程芬作為經紀人和他一起進去了。
屋子鋪著木地板,踩上去嘎吱響,面前一排桌子,放著各種機器,攝像機取景器一應俱全,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現場拍攝地。
機器後面人頭攢動,簡遙一眼掃過去,卻沒看到想見的人,說不失落是假的。
對面的導演面試太多,已經有點不耐煩了,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斜眼看著取景器,說:「開始吧。」
簡遙收拾好情緒,他要演一段離別戲,沈伯遠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實現他的理想,蘇柚白不懂他的大愛,冒著大雪趕去送他,摔得滿臉都是泥,拉住他的衣袖哭出聲來。
哭戲難演,這段戲更難,以往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爺這次真的慌了,簡遙要演出來感情的層次感,沉到劇情里去。
然而他剛進入狀態,還沒開口念台詞,導演就皺了皺眉,嘟囔了一句「不合適」,似乎要打斷他,正在這個關卡,外面倏地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推門而入,全組都起身了,簡遙轉頭,看見逆光走近的男人。
他穿著白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面,有些內雙的鳳眼上,戴著圓形復古眼鏡,鏡子腿兒上拴著金色鏈條,整個人像宋代精心燒鑄的瓷器,清雅溫柔,氣場卻很強。
他並沒有看簡遙,只說了句「你們繼續」,就徑直跨過許多人坐在了取景器後面,但簡遙知道他能看見全部的他。
程芬站在旁邊,看看導演組,再瞅瞅呆怔在原地的簡遙,急得攥緊了手指。
就在她心臟提到嗓子眼的時候,簡遙動了。
他閉上眼,再睜開,問:「先生,我可以開始了嗎?」
一個眼神,就把眾人驚到了。
導演慢慢坐直,看向取景器。
鏡頭裡,簡遙往旁邊挪了一小步,就這麼動了一小下,漂亮的眼睛便有霧氣暈染開。他從兜里掏出來一把濕潤的泥土,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特別狠,誰都不知道他準備了這個。
又是一驚。
簡遙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袖子也髒了,眼角也紅了。
他說:「先生,先生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是不是我不喜歡你了,你就可以不走了,我這次就是來跟你說,我不喜歡你了,那裡很危險,你不要去!你留下好不好?」
哽咽裡帶著難掩的慌張,還有懵懂,那麼漂亮的一張臉,像天使被踹進凡間的泥土裡,什麼驕傲都不要了。
他的愛人要去很遠的地方,他的愛情從來沒得到過回應,炮火連天的歲月里,先生明明是甜蜜的糖果,到頭來變成了最苦的味道。
怎麼能受得了呢?
現場一片寂靜,簡遙卻仿佛聽到火車鳴笛的聲音,先生要走了!他踉蹌跑了幾步,腿一軟跪在地上。
他的頭始終抬著,淚眼朦朧,望著虛空里遠去的沈伯遠,也在機器的縫隙里,直視著那個人的眼睛。
情緒最濃的那刻,有人喊了「停」。
程芬趕快上去把簡遙扶起來,這一段太入戲,她眼淚都跟著打轉。
簡遙閉了閉眼睛,有泥土糊在眼皮上往下落,取景器後面遞來一瓶水和面巾紙,他聽到熟悉的聲音,很淡很溫和:「這段演得很好。」
簡遙眼睛裡進了沙子,低頭沒有回應,導演在旁邊說:「先出去等一會兒,別走遠。」
程芬連忙道謝,拉著簡遙出門了,她手指攥得生疼,這回是激動的:
「有戲,咱們這次有戲啊!」
屋裡,導演孟輝點了根煙,遞給旁邊A組副導演一支:「這小傢伙演得像那麼回事兒,你們覺得呢?」
「這一輪看下來,確實不錯。」A組副導演委婉評價,講真,都不能說「不錯」,是「好極了」。
「艹,最後那個眼神,絕啊,」孟輝意猶未盡,「這要好生栽培,以後是個好苗子!」
他回頭跟幾個人說:「你們都別跟我搶啊!」
謝祁年輕描淡寫地掃了他一眼,孟輝一噎,補充:「謝老大除外。」
大家笑出聲來,大半天的疲憊一掃而空。後面還有兩個人,沒有幾分鐘就過完了,孟輝讓助理把簡遙重新叫進來。
謝祁年依然沒動,他在機器後面和A組副導演說話,孟輝是個直爽人,跟簡遙和經紀人程芬開門見山:「最後定了,你來飾演蘇柚白,一番男主,可以期待一下。」
程芬連聲道謝。
簡遙一直沒說話,大家都沒在意,以為他太驚訝,孟輝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感官不錯,剛才試鏡片段還在他腦海里打轉,有那麼點疑問,趁著空檔問了:
「你剛進來的時候不在狀態,怎麼後來變了?」
他回想片刻,調侃:「是不是因為謝老師的緣故,看見他找著感覺了?」
原本逗個趣兒,沒想到簡遙回得特別認真,就跟泡在戲裡沒出來一樣:
「是。」
孟輝嗆住了,謝祁年停下話頭,隔著機器向他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