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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他一張相片,左邊被撕掉了一些,剩下的畫面是姜默和姜誠,相紙浸了血水,很髒,但是他用竭盡全力在保護它,沒有讓它變得很皺。
他還給了他一張布條,上面寫著一個電話號碼,像是用血寫下來的。
他很疼,也很冷,血沫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嗆出來,但是他還是很想跟他說說話。
用唐修的身份,跟姜默說話。
他知道不行,所以一直不敢叫他的名字,甚至不敢輕易碰他,許琛的恐嚇言猶在耳,他不知道自己會再給他帶來什麼災厄。
他願意接受小糖,已經很好了。
「寶寶......很乖的,」他聲音很輕,眼淚順著他乾裂的唇瓣流進喉嚨里,跟裡面腥甜的液體攪混著,他拼命往下咽,「她從來沒有……鬧過我,吃飽就睡覺,很乖……很乖的......你帶她、你帶她回家吧......」
「我給她……取了、小名……叫……」他像是在害怕什麼,沒有把那個小名說出來,還喃喃地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不行。
「你如果......不願意的話,我留了......我爸爸的電話,你可以......交給他。」
「你還在嗎......我看不到你......可不可以、應我一下……」
「跟我說說話,可以嗎?」
「你還在嗎……」
姜默抱著懷裡的人,只覺得他的身體越來越冷,他的眼裡已經沒有一點光了,卻還是在不停地掉眼淚。
他不知道他到底難過成什麼樣子。
他一直抱著他,一直在跟他說話,他好像聽不到也感覺不到了,像個破爛的紙偶一樣,又軟又乖地讓他抱著,在他耳邊說很多讓他撕心裂肺的話。
「你還在嗎……我好想你……」
「能……不要走嗎……」
「你不在了吧……」
「我、好想你……」
他再也說不了話了,粉紅色的血液不斷從他喉嚨里嗆出來,他卻漸漸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應該到最後,都沒有給他添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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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燈亮了整夜,姜默數不清自己簽了幾次手術同意書和病危通知書。
他甚至被允許穿上無菌服進去跟唐修說話。唐修有時候是會有一點點意識的,但是太薄弱了,而且他對「回來」這件事情好像充滿了恐懼。
姜默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很害怕。
「不怕啊,不回就不回了,」姜默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醫生都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只看到他在輕輕地擦拭著唐修的眼角,「以後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最後一次,醫生給唐修上了葉克膜。
主刀醫生是唐修的師兄,滿臉是汗地問姜默:「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他身上很多受過虐待的痕跡。肩膀上看起來是槍傷,手腕像鐵鏈捆過,膝蓋上的傷也很嚇人,骨頭都能看見了......這種程度的傷害我覺得可以報警。」
「我師弟他,看上去嬌氣,但其實很懂事很照顧人的,」師兄眼眶有些紅,「我們那屆師兄師姐都很疼他,聚餐都還要壓著他吃雞腿兒的。很久沒見面,一見人就這樣了,我挺難受的。」
姜默渾身發冷,嘴唇僵白,醫生的每個字都很清晰地進入他的耳朵里,他卻凌亂地不敢拼湊出那個已經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筋疲力盡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身上全是唐修的血,手裡一直拿著那張相片和布條,上面也全是血污。
布條上的電話號碼,甚至是用血寫下來的。
寒冬臘月,哪怕只是手指甲劃破皮膚,都會比天氣暖和時要更疼。唐修把自己的手指頭全部咬破了,手腕內側也有咬破的傷口。
醫生推測,他除了寫布條,應該還用血餵了寶寶,又和著血給寶寶搓了身體保暖,血液溫熱又粘膩,不會傷到寶寶。
如果不是這樣,孩子那么小,肯定就活不下來了。
姜默去看了保溫箱裡的小寶寶,個頭很小,跟其他孩子比起來更小。但是已經被護士溫柔小心地擦洗乾淨了,閉著眼睛睡得很香,嘴角吐著小泡泡。
得到護士允許之後,他將寶寶抱在懷裡,新生的嬰兒又小又嫩,暖呼呼的帶著淡淡奶香,他輕輕貼上她小小的包子臉,她就低低地「唔嗯」一聲,像是在回應他。
他心尖一顫,眼淚瞬間就失控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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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在經歷了兩次心跳停止之後,情況才漸漸穩定,葉克膜也被撤掉,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
姜默一直陪著他,幾乎一刻都不敢離開。寶寶長大了一點,他就借了嬰兒車來把她放在唐修的病床旁邊,輕聲細語地哄著她,無師自通地給她餵奶,換尿不濕。
她真的就像唐修說的那樣,很乖很乖,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心情好的時候會揮舞著嫩藕似的胳膊跟姜默玩鬧。
所有醫生護士看見她,都笑著對姜默說:「這一看就是你的姑娘,眼睛和嘴巴一模一樣。」
小丫頭被養得肚肚上的肉圓溜溜的,後腰上卻還能看到一個很明顯的小腰渦,姜默在同樣的位置也有這樣的一個腰渦。
他曾經因為一份無從鑑定的文件,就選擇不相信那個辛苦懷著她又把她生下來的人。
孩子應該是在水牢的時候生下來的,生產環境太過惡劣,唐修腹腔內很多瘀血,姜默經常揉著他寒涼的小腹,他在昏迷中**仍舊不斷地排出烏黑的血塊來,額頭滿是汗水,喉嚨中發出輕輕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