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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變成了一座小小的墳,長眠與地下,和外界失去了橋樑,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這麼一個人。
出了殯儀館,天空灰濛濛的,周遭仿佛掉進了時空隧道,鄉下的排水向來糟糕,濕漉漉的鄉間小路上走兩三步便能遇到一個小水窪。
秦湘怎麼也沒想到,周晏生就站在街對面。
男人穿著黑色衝鋒衣,一手支著傘,筆直地站在那,像座屹立不倒的雪山。
秦湘心口一縮,對上他的視線,整個人僵在原地,小臂漸漸垂落在身側,原本搭在上面的白布條由此掉落在地,發出一道輕輕的「啪嗒」聲。
兩個隔著雨幕對視,一南一北,被一條窄窄的鄉間小路分開。
周晏生靜靜地看著她的雙眼,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沒有往常的痞氣,目光很沉,似乎要把她看穿。
秦湘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又突然想起昨晚上她給他發了個老家的定位,方圓幾百里也就這麼一家殯儀館。
可是,他昨晚明明還在冰島啊。
周晏生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一步一步朝著秦湘走來,身後是望不到邊際的田野,朦朦朧朧的。
突如其來的身影,像是霧霾里炸出的一束光。
還剩幾步遠的距離,他的步子突然邁得很大,收傘的動作順手在進行,等到走至她面前,手一揚,傘便掉落在一旁的地上。
下一秒,秦湘便落入了一個帶著滾燙熱度的擁抱。
隔著幾層衣物,秦湘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熾熱的身體,不滅的靈魂。那種感覺就像一把火瞬間填滿了她空蕩蕩的心房。
燙的她喉間哽咽:「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冰島嗎?」
周晏生能感受到懷裡的小人不斷顫抖,一副失去安全感的樣子。他索性雙臂更用力的抱緊她,像是要把她揉進懷裡。
男人低低沉沉的聲音響在頭頂:「想你了。」
放屁,那得是多麼極致的思念,才能讓一個人從不遠萬里的冰島趕回來。
那可是一萬五千公里。
秦湘想到這,哭聲漸漸變大,但她的性格向來文靜,哭聲即便是最大,也蓋不過這雨聲。
但周晏生聽到了。
他微微弓著腰,一手扣在她腦後,另一手握住她那不堪一握的細腰,輕輕撫摸女孩的髮絲,神情有些茫然。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不知所措。
喜歡的女孩失去了親人,痛的肝腸寸斷,讓他同樣也想起了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被親媽抱在懷裡,吸煤氣的夜晚。
女孩的聲音將他從過去拉了回來:「周晏生......以後不會再有人把我抱上自行車的后座了,因為爺爺是這個家裡最愛我的人。」
她的話語無倫次,想到什麼便統統一股腦兒地都講出來。
「你知道嗎?我叫了十九年的爸媽,其實是我的姑姑姑父,很少見面的大舅才是我的親爸,我和爺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即便是這樣,爺爺還是將我看做己出,甚至在我和秦誠面前,他更偏向我。因為他說過『我們晚晚是個小女孩,就該被寵成小公主』,可是現在,最愛我的人沒了。」
她哭得很委屈,像個吃不到糖的小孩,話都是斷斷續續地,還時不時地打嗝:
「以後,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人愛我了。」
「——放屁。」
周晏生緩緩地收了力道,慢慢鬆開她,雙手撐在她雙肩兩側,掌心的灼熱燒得她一時忘了說什麼。
周晏生又回了那個灑脫不羈的模樣,他目光里只有眼前的女孩,殯儀館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他一改往常冷頹的樣子,渾身帶了生氣。
「或許是我的態度不是很明確,現在我重新再說一遍。」
他的眼神是從來沒有過的澄澈,聲音乾淨清朗,神態自若,坦蕩到極致。
「我,周晏生,喜歡你,秦湘。」
他一句話拆分成四個分句,貌似在強調事情的重要性。
周晏生在為他的心動徹徹底底地買單,不玩虛的,直白又真誠。不摻雜任何曖昧不清的成分,沒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其他。
如果可以,秦湘希望時間永遠地停留至此瞬。
因為——她那因為至親去世的安全感被眼前這個男生尋回來了,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倏地,周晏生彎腰湊在她耳邊,語氣很輕,似乎是做出一個承諾:「記住我,不准忘,小菩薩。」
「以後有我來愛你。」
秦湘還愣在原地,胸腔里被不知名情緒包裹的滿滿的,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聽到周晏生說喜歡,說愛。
此處,大概是生和死的交界處,往往都藏著無數厲鬼。
而他的話會變成利器,斬殺所有。
因為殯儀館的五十米遠是一家小型的產科醫院。
周晏生牽起她的手,抬了抬眉梢:「本來就想遠遠地看你一眼,但現在——」
他低頭笑了聲,動作輕柔地為她拭去珍珠一般的眼淚,聲音低沉:「好像必須要帶你走了。」
秦湘猛地抬頭,眼神閃爍。
他的話莫名有股帶她遠走高飛的意思。
一旁的枯木被風吹過,搖曳起舞,遠邊的天空出現裂縫,熾熱的陽光灑在黝黑的土地上,與一望無際的雪田相割裂。
秦湘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同時,熟悉的磁性嗓音在耳邊作響:「怎麼樣,要不要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