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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似乎是從醫院對過的工地上趕過來的,身上還套著施工隊的橙色,衣擺上沾滿塵土。
秦湘看了中年男人幾眼,壓下喉中湧上來的腥甜,扯了個笑,「沒事,我理解。」
辛甜一家三口也不容易,辛甜媽媽為了照顧辛甜,從老家辭職來到平蕪,現在還在醫院餐廳里做後勤,辛甜爸爸也一樣,在醫院對過的施工隊找了個臨時差事。
辛甜爸爸眼底還冒著水光,強忍著喉中哽咽,和秦湘道歉之後又和年輕護士道歉,最後迅速收拾好行李出了病房。
鬧劇在醫生出面的作用下結束得很快。
最後,秦湘目睹了病房內從喧囂到寂靜的整個過程。
窒息又無力。
她受夠了。
阮甄剛進醫院就聽到這個消息,連忙上了住院部的十三樓,生怕秦湘因此出了什麼意外。
住院部的腫瘤科。
一進門就看到秦湘正捧著電腦不停敲鍵盤。
她蹙眉,急忙走過去,把保溫桶放到床頭櫃,直接一掌合上筆電,「說了多少次了,不許碰電腦,主任怎麼教育你的!虧你自己還是個醫學生呢!」
她順手把電腦搶過來,放到床尾,又端過保溫桶放在秦湘面前。
「那個辛甜媽媽沒怎麼樣你吧?我來的時候都聽說了,她內心接受不了,對你和護士撒氣。沒吃虧吧?」
秦湘眨眨眼,「沒吃虧,我又不像小時候那樣了。」
阮甄垂下眼,沉默著擰開保溫桶,面上無比平靜。
也怪她以前疏忽了對秦湘的關心,高一那年出的那場大事至今都令她心生後怕。
秦湘無所謂地聳肩,注意力回了保溫桶,「媽,這次不會還是什麼難以下咽的湯吧?」
她輕哂,雙手交疊放到腦後,「再次重申,你閨女我無辣不歡,再讓我吃苦了吧唧的湯藥或者清淡白米粥我可不干啊。」
阮甄白了她一眼,「就你貧,有點自知之明吧。」
她打開玻璃蓋子,果然,一股濃重的苦澀氣息撲鼻而來。
秦湘捏著鼻子準備下床,一副誇張模樣,「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先去吐一會兒。」
阮甄倒也習慣她這幅樣子,但又無可奈何。
自從秦湘復發後病情加重,她每天都換湯不換藥地來醫院送飯。別說是秦湘受不了這味,就連她也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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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湘察覺到自己喉間湧上一股腥甜之後,便立馬找了聞不慣湯藥的理由,去廁所之前還不忘拿起一旁的手機。
她進了廁所,直接反鎖。
剛一轉身,喉間那股衝勁兒就迸發出來,幾乎是一瞬間,水池上多了一灘血漬。
鮮紅的血和水池的白配在一起。
多了幾分詭異。
秦湘心裡無比清楚,最多五個月,她就會和剛剛病房裡的那個女孩一樣。
在大好年華撒絕人寰。
她今年二十,大學還沒畢業,如果沒有這個該死的胰腺癌,她會按部就班地上學,畢業,考研,最後踏上自己視為畢生追求的學醫之路。
但現在,她只能每天困在四四方方的病房內,吃藥,化療,放療。
她受夠了。
真的受夠了。
身上傳來一聲振動,秦湘心神一動,掏出手機,手背胡亂地抹掉嘴角的血漬。
手機屏幕上,是一條推送GG。
「——叮!六月到,大西北環線已為您雙手奉上![雙手合十]!大膽請假,立等出發!」
配圖是一張渺無人煙的荒漠,遠處有紅山,黃土,烈陽,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貧瘠但看得人心口一縮。
秦湘目光停留在那張照片上,恍惚間,耳邊那個低沉又抓人的嗓音再一次地出現了。
「別想了。」
「要不要陪我去西藏?」
不知為何,那人的面孔最近頻繁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夢裡。
秦湘輕輕晃了晃頭,試圖把腦海里的執念給搖出去,她摁滅手機,上前一步,雙手無力地撐在洗手台上,撩起眼皮望向鏡子裡的人。
洗手間的燈格外亮白,照得她不禁微眯雙眼。
皮膚因為疾病變得發黃,但可能因為她以前太白了,此刻蠟黃的臉倒是和常人無異。
鵝蛋臉,精緻小巧的下巴,秀鼻高挺,但整張臉給人的感覺就是太瘦了。
是那種駭人的美。
因著咳血,毫無血色的薄唇此刻也沾染了意味深長的紅。
她抬手打開水管,涓涓細流的水涌下來,她穩住心神,雙手湊過去,就著發涼的水洗了洗嘴角的血。
秦湘有個小毛病,她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腦子裡總是冒出其他想法。
正如現在。
她正慢條斯理,看起來一絲不苟地清洗著,但思緒早飄得遠遠的。
她以往二十年,一直循規蹈矩的生活,她拼命想了想,好像在自己青春歲月里,她沒做過一件壞事。
相反,她在眾人眼中更像是個小菩薩。
但,噩耗纏身。
她已經進入人生最後的幾個月。
胰腺癌晚期。
她自己也很清楚,主任說的五個月是算長了的。
她就是學醫的,很清楚現在自己的身體到底是什麼狗逼樣兒。
撐死三個月。
「晚晚,怎麼還不出來?飯都要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