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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蛋是個孝順的娃,不肯把娘一個人丟下,怕這個貴氣的叔叔會害她。
鐸乾斜睇了二蛋一眼,俊容冷沉沉的:“他找了你很多年,若是知道你在這裡,只怕恨不得一刀把你殺了。”
紅姨手心香帕緊了緊,又不當真的嗤嗤笑:“他找我做什麼?他不是娶親成家一個也不耽誤。想讓我把騙去的銀子還給他?皇帝的親弟弟還缺這點兒錢?都花完了,還不齊。”
鐸乾不理會她的刻薄,只諷弄地勾了勾嘴角:“豈止是錢,你知道他為什麼想殺你,不需要我多說。”
那側臉線條精緻,雖則光陰過去十數載,卻依舊英俊不減當年……英俊且薄情冷心,除卻對子青,其他對誰人都不留情面。
到底是自己虧負在先,紅姨就默了聲,不再耍貧。
紅姨是子青小時候的玩伴,她比子青長一歲,是京城快活樓頭牌花魁的貼身丫鬟,常陪著主子去戲園裡聽戲。子青那時候還是學徒,七八歲年紀,被師傅罰在後院頂水碗。紅姨如廁太急,跑快了把子青撞倒,碗碎成一地。氣得子青衝過去扯住她衣擺,紅姨忍不住尿了褲子。二人推推搡搡扭打著,怎麼打著打著,打到後面卻“咯咯咯”笑得停不下來,好像上輩子天註定就是姐妹。
後來子青唱成了紅角兒,紅姨也代替原來的頭牌成了新頭牌,子青十五的時候她十六,都是女兒們風光最耀眼的年紀。子青尚且是張白紙,紅姨就已經和七皇子打得火熱。七皇子隆泰雖是個天生的瘸子,卻生得好看,對紅姨更是一門心思的真。紅姨卻在和他最濃情蜜意之時,卷了他一大筆銀子跑得無影無蹤。聽說後來七皇子很是大病了一場,身子更弱了,因為不得寵,在宮中無靠,病好後就被先帝隨便配了門親,不出幾年,妻子又去了。
紅姨在煙花粉塵里呆得久,眼神毒辣,看人也清楚,訛起男人的錢來睫毛都不眨。那時候看子青和鐸乾好,子青不知鐸乾,紅姨卻早已在圈中聽說那是個冷冽手狠的男人,勸子青不要與他玩真。但愛情來了擋不住,兩個人竟然都陷進去。紅姨見鐸乾似乎有幾分真心,還給子青租了宅子,就也不再勸,一個人無聲無息走了。是許多年後在春溪鎮看到子青牽著七歲的小秀荷,才知道鐸乾果然做了那負情的王八蛋。早先一提起來就罵子青笨,漸漸卻不提了,關福是個老好人,子青後來和關福生活得很安然。
夥計進來出去忙碌著,明明熱氣蒸騰,怎生卻覺得過分安靜。風吹過人耳鬢,提醒人該說話了。
紅姨說:“他後來怎樣了?”
“不怎樣,想知道自己回去看他。”鐸乾把茶蓋在桌上沉沉一扣——
隆泰是個真性情,和鐸乾等人不同,他陷進去就出不來,這女人把他坑得足夠慘。
鐸乾與隆泰自幼關係非常,並不似其他王族子弟,因為隆泰腿瘸便諷刺玩笑他,是以皇上登基之後一直照拂著端王府。
紅姨絞著帕子,看太多勾欄粉巷的朝親暮離,她原還慶幸自己找了個最好的時機全身而退。她只想不到他竟然當真。
默了良久,難得斂藏起一貫的妖嬈,正色道:“走過的路就不會再回頭,你們這些王公世族,不是我們這種三教九流的女人能夠相與得起。再說你,既然當年把她們母女不要了,如今又找上門來做什麼?這丫頭是子青的命根子,你不要擾亂她的生活,更不要被醇濟王府知道她的存在,子青在地底下不會安心。”
鐸乾不應,漠然拂開袍擺站起來:“這件事無須你操心,本王自有分寸,斷不會叫她摻進從前的恩怨。但你最好也不要提起。”走過門邊的時候,眼梢睇了牆角的二蛋一眼,見二蛋像小雞一樣渾身哆了一嗦,方才大步蕭蕭繾風而去。
提起二蛋,紅姨就不敢說話了——
這端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還會叫你痛得有苦都說不出。她不敢惹他。二蛋同樣是她的命根子。
第076章王府義子
端王爺信佛,逢觀光遊覽必不錯過廟宇。
正是辰時之初,日頭尚未破雲而出,西禪寺內只見晨霧迷茫,空山鳥鳴,看起來好似仙境。“咚——”一聲悠遠渾沉的鐘響打破山林寂靜,驚得鳥兒撲索索飛起,盪開枝頭數十片枯葉。僧人才將簸箕倒走,一轉身又得回來重掃。
福城商人富裕,寺廟香火旺盛,那殿堂廟宇修繕得好不古樸輝煌。正殿裡的大尊佛像足有三米多高,浩瀚地把人世間卑微俯瞰。鐸乾負手站在佛下,連連讚不絕口,幾人沿著樓廊又往偏殿方向走來。
“母親小心。”葉氏扶著老太太從蒲坐上站起來。
老太太嘆氣,面有愁容:“你但且知道這樣孝順,早先就不該不聽我勸,自古慈母出逆兒,看如今把孝廷坑害。”
“是。”葉氏心中不服,奈何兒子尚在牢里吃苦,嘴上便不敢硬氣。老太太雖不出門,到底和宮中老太妃關係甚密,葉氏如今全指著這一線關係。
二人跨出門檻,抬頭便與門外的庚武秀荷迎面對上。
“老太太好,二夫人好,今日這樣得空。”秀荷笑盈盈,臉上氣色粉潤嬌好。庚武英挺地站在旁邊,長臂輕攬著她的腰,那一青一紅好不登對。
許久未見了,聽說庚家三小子不費吹灰之力把店鋪要回去,如今小夫妻兩個搬去城裡,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大有家業復興之勢。老太太睨著二人互握的手心,悄然斂盡方才的愁容,端著語氣道:“好,你們年輕人倒也起早,兩口子一起來拜菩薩。”
“陪同幾位長輩遊覽觀光則個。”庚武雋容含笑,朗聲應話。
老太太側過臉,看到庚武身後的幾位華服中年男子,只見打頭一名器宇軒昂、英偉俊朗,其餘二位亦好不雍貴,只怕都是身家不小的主顧。便斂下眉目,語氣幽幽道:“你們庚家的生意是越做越順當了,繼續努力吧。”
“承蒙長輩們照應。”庚武也謙虛,雙手握了一拱,又作關切語氣問道:“梅二賢弟近日情況如何?”
他本生得眉清目朗,英俊灑落,自做起生意後便把狼野之氣斂藏,與人周旋間好不斯文雋雅。偏生這斯文卻是商人之圓滑,那藏在斯文里的乃是引而不發、是笑裡藏刀,是一把刀。
好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葉氏被堵得一口氣上不來,她早就覺得奇怪,當日秀荷被錦熙拽倒,流了那樣多的血,以庚三小子的脾氣,不該那麼悄無聲息就讓事情過去。果然不出所料,上個月老爺派人去堇州府打聽,只說孝廷入獄不出,是有人在暗中提供了確鑿證據。又聽說早先庚武進牢子,秀荷攔了欽差大人的轎,後來不二日庚武就放出來了,這小兩口怕不是用了什麼卑劣手段,害了自個的兒。
葉氏捺住氣悶,扯著嘴角笑道:“應該快了,大抵年前能回來。說來也不知道是哪個黑心,都是一個鎮上長大,抬頭不見低頭見,怎生就能把鄰里鄉親的往死里弄。佛說因果有報應,此刻雖說我孝廷不走運,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輪到自己頭上。”
那話中含沙射影不遮不掩,秀荷只作聽不明,撫著少腹柔聲應道:“夫人說的實在對極,種了因就有果,現下輪不到,再過個四五年,指不定就得還回來。好在呀,我們欽差大人公正廉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二少爺若是果然被誣陷的,早晚冤情會被澄清。”
好個四五年……那四五年前不正是庚家被抄的時候麼?個小妮子,如今嘴兒竟是越發厲害。
曉得自己被打臉,葉氏訕訕地扯了扯嘴角,一雙杏眼睨著秀荷略微豐盈的腰身,又想起三月里把她叫去後堂問話時的清透。彼時怎樣也想不到這丫頭竟是旺夫的,摔摔打打,竟然孩子還能保得這樣好。
葉氏想起自己沒掉的小孫子,便不想繼續再逗留,叫蔣媽媽去寺門外喚轎夫,道了句:“說的也是,但願蒼天有眼,不叫我那傻兒再被無情人辜負。”攜老太太一併告辭。
庚武目送離去,轉身解釋道:“遇到鎮上長輩,寒暄了幾句,大人們久候。”
鐸乾搖手無妨,又問方才是誰人,如何聽著陰陽怪氣。
阿檀忿忿地撇著小嘴:“還不就是那梅家,早先我們少奶奶在繡莊被推倒,不曉得流了多少的血,差點兒小寶都保不住了。如今他們惡人有惡報,反倒怪起我們奶奶無情來,呸。”
秀荷低聲打斷:“阿檀,誰人告訴的你這些,別亂說。”
“我可沒亂說,是紅姨告訴我的。他們梅家做了那麼多壞事,還不允人說了。”阿檀吐著舌頭,不服氣。
紅姨這人就是嘴快,什麼事兒都瞞不住。秀荷應道:“左右後來沒事,我也不想再去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