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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那肉嘟嘟哇哇蹬腿兒的胖小子,滿心裡都是柔軟,把褂子抖開,見小老虎繡齊整了,便把針線頭咬斷:“孩子都還沒生吶,三郎他就偏起了心,說我要生個小丫頭他就寵,要是個淘小子他就扮嚴父,可愛氣人。”

    嫂嫂們聽了咯咯笑。

    婆子從外面走進來,雲英問婆子:“方才那莊戶說了什麼?”

    婆子應道:“說梅家大少爺親自去了趟鄉下,讓人把山道上的渠溝擴了一擴,如今水流得比從前順暢多了。”

    福惠聽罷嘖嘖訝然:“看不出來呀,這位大少爺和梅家其他人還真是不太一樣。”

    婆子也這麼認為,便順著口風道:“可不是,他們梅家從前就沒把他當少爺看,我聽一塊做過事的阿宛婆說,小時候被二房壓製得可淒清,倒好,如今見他腿好了,一個個又把他靠起來。”話說到這,又怕被少奶奶們誤會自己和外人說三道四,趕緊找了個藉口出去干別的事。

    雲英嘆氣道:“一報還一報,但願到了我們這一輩,兩家扯平了,叫孩子們過得平靜些。”  

    秀荷疊著衣裳沒說話,昨兒個阿檀從福城回來,說有人送了一隻禮盒到門房,也沒說姓甚名誰。秀荷把禮盒打開,看見裡頭疊著滿滿當當嬰兒的小衣裳,角落還有幾枚南洋香粉瓶子,猜就是梅孝奕,應該是為那天街上被美娟嚇著的事,送來還禮的。秀荷沒收,叫阿檀悄悄退回米店去了。後來梅孝奕也未再差人送來,他做事情倒很是進退有度,整件事兒靜悄悄的,秀荷便也鬆了口氣。

    幾人正閒聊著,門外傳來一道醇潤男聲:“東家們可在?”

    “袁叔叔,是袁叔叔來了!”穎兒刺溜一聲從凳子上滑下,一會兒便興沖沖牽進來一名墨衣男子。是酒莊上新聘的技師,看上去二十三四年紀,死過一門妻子,後來便沒有再娶,身量雖不及庚家二少爺高,卻清清慡慡的很是端正。聽說原來是隔壁鎮有名的釀酒師,因為看不慣林家在酒里摻假,自己辭工不干,被庚武高薪挖過來。平日話雖不多,和穎兒關係卻好,穎兒如今就愛纏著他講故事。

    穎兒把他牽進院子,仰著小腦袋說:“袁叔叔,我娘剛剪了劉海,可好看了。”

    袁昌沒進屋,聞言睇了眼門裡的福惠,臉龐微有點紅,然後看向秀荷道:“三奶奶,東家有信回,今日正好去運米,正好順路給您一道送來。”  

    真是了,送就送,又沒人問你原因,解釋這些做甚麼。此地無銀三百兩嚜,運米的活要你一個釀酒師去干?

    福惠頭也不抬,只是低頭包粽子,腦後挽月髻一顫一顫的,像春日的羞花。

    秀荷看在眼裡,暗暗和雲英對視一笑,叫穎兒把信接過來。穎兒捨不得袁昌走,一定叫他進屋看看娘親新剪的劉海。袁昌看一眼屋裡,見二奶奶似乎沒有要留的意思,便摸摸穎兒的小腦袋,小聲道了句:“你娘真好看。”一襲寬袍拂風出去了。

    雲英戲謔福惠:“喲,頭也不敢抬,平時潑辣勁兒哪裡去了。”

    福惠用米豆子彈雲英:“大嫂別捕風捉影,再要這麼說我,我可揭你短兒了。”眨眼睛,看秀荷:“昨兒個誰又去給關大伯送湯啦?”

    雲英臉皮薄,經不得玩笑,秀荷只是吃吃笑。心裡是喜歡的,然而嘴上卻不敢說,因為覺得關長河配不上大嫂,順其自然吧,看看哥哥下面這幾個月還去不去找小鳳仙。

    福惠便又問秀荷信上說了些甚麼,小叔子幾時回來。

    一個個都想轉移話題呢,日子過好了,心情也不像從前陰霾,卻又舍不下舊日夫妻恩情,都在兩廂掙扎。  

    庚武的字跡青勁飛揚,寫得內容卻叫秀荷不敢說,看到最後一行:“念吾妻,一日三秋。”明明再正常不過,卻看得她的臉就紅了,想起他曾對自己解釋過這詞兒的“內涵”。這個男人清雋灑落,其實壞在內裡頭,須得你被他剝光吃盡了,然後方能曉得他到底有多麼狼野。

    秀荷把信折起來,撫著少腹怨怪道:“應該是早幾天前發的,說是才到京城,宮裡頭走程序多,怕是得再耽擱兩天。最近肚子越發往下沉了,真怕等不及他回來。”

    嫂嫂開玩笑:“這得耗到什麼時候呀,你就回他一封信,說快要生了,誑他快點兒歸家。”

    秀荷嘴上應“才沒空回他”,心裡到底卻還是惶怕,夜半夢醒時肚子一縮一縮,看身旁空空蕩蕩,怎樣就是不敢再睡著。

    聽阿爹說,子青生自己的時候大出血,差點兒就救不回來,身體便是從那時虛的,以後都動不得氣。秀荷怕學子青,半夜輕撫高聳的少腹,默默叫寶貝兒慢點出來,要等爹爹。那孩子竟然也聽話,忽而隔著肚皮用小手兒戳她,好像和她拉鉤呢。這感覺真叫人奇奇怪怪,掉兩顆眼淚莫名其妙,不知何時就又入了夢鄉。  

    三更天迷迷糊糊睜開眼,好像看到他揩著包裹站在床前。穿一身布衣長裳,還是剛從大營里放出來的模樣,皮膚有東北面的乾燥,手心還帶著薄繭,見她躺在床上,就俯下薄唇親她。那麼重地壓下來,粗糙的熱吻把她吻得都快要窒息了,秀荷覺得身子骨發軟,叫他“庚武你輕點兒……嗯,輕點兒,別壓著孩子。”

    他的嗓音喑啞灼熱,揉弄著,卻不肯聽:“孩子?傻瓜,才成親哪兒來的孩子。”

    秀荷用手摸摸肚子,誒,還真是平的吶。才成親的媳婦臉皮兒薄,哪裡好意思抵擋?只能由著他胡來,疼得叫嗯嗯的,怎樣也不敢睜開眼睛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他弄得滿滿的了,他把她抱起來,抵到桌邊去……天呀,好像都快要死了,想要抓住些什麼,他卻不肯讓她觸碰,忽而又把她撞成了一娓小扁舟。

    秀荷咬著嘴唇“嚶嚶”地哭著,哭他也不肯停,像一隻困了太久的獸,又把她抵去了牆面上。秀荷疼得抱緊庚武的脖頸,哭都哭不出來了。

    “啊,三郎……”猛一下睜開眼睛,才驚覺原來做了個相思夢。都怪他,用一句“一日三秋”就把她的心魂勾引。本來新婚燕爾聚少離多,偏他咫鍍叫人受不住,好容易才從最開始的緊脹變作契合,忽而骨肉就悄悄懷上,整天挺著個大肚子哪兒也去不了。  

    底褲似乎有點濕,把手伸下去一摸,清水一般淡淡的紅。怕是真的要生了。秀荷點燃蠟燭,又沒骨氣地提起筆來給庚武寫信。

    心裡一堆話兒想說,怎麼那宣紙換來換去,怎樣都覺得字跡太挫。最後就剩下兩句話,天一亮寄出去,使性子了,要挾他必須即刻趕回來。

    ……

    “哇~~~嗚哇~~”後院光線昏蒙,才走進去便聞女人一聲聲痛苦叫喚,婆子們進進出出忙碌,有血水接連端出來。是要生了。聽見嬰兒啼哭,哭得好生響亮。

    “秀荷——”庚武只覺得心弦一激,連忙上前推開門。長臂在枕邊一搭,卻撲了個空,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算一算日程,從出發到現在已然十天,離分娩只剩一半的時日,那陸公公的確切身份卻依舊茫然。心中焦慮,再睡不著,不由借著蒙蒙天光把信箋拿在手中看。

    信紙灰黃,除卻一行暗語“日閉月沉,海枯石竭;日升月恆,江河不息”,其餘就只剩下名字……日月是甚麼?那是殺頭的幫會,倘若送錯了歸處,後果便不堪設想。但當日既欠下人情,卻不得不還——  

    那不見天日的深山老林中總多奇樹異糙,也不曉得到底碰了甚麼毒,忽然便熱脹得不能自已。後來漸漸曉得是觸染了樹杆yín汁,然而大營中除卻男人還是男人,他又不好那歪門邪道之風,到底怎麼才能把熱毒耗去?

    和小個子兩人躺在地上氣喘吁吁,身下厚重的冰雪也難以消化那嗜血灼骨之熱,嘴角都燒得皸裂了,再耗下去只怕就把人命要去。並不昧心承認,幾年邊緣生死掙扎的歷練,已經讓他不再是昔日清傲的少爺,彼時的他乃是一匹困獸之狼,心中想要撕扯的只剩下女人。

    小個子咬著嘴唇,狗皮氈帽下雙眸亮晶晶的,臉頰上都是紅暈,她叫他把腰帶解開,她要幫他弄。他可不知她是個女兒身,平日裡就厭惡她娘娘腔,奈何甩她不開;此刻心裡更不曉得多少厭惡,強忍著把她踢開,嘶吼著叫她滾。她卻不管不依,一定把他環住。明明惱她,明明知道自己對這小男人反感,怎生後來身卻不聽由心的使喚……

    若非那因逃獄而中箭的日月會大漢恰有解藥,只怕後來與今日……庚武想起遠在家中的秀荷,那個嬌羞彆扭的小女人,犟起來的時候真是要人命,自嫁給他後卻日復一日地黏纏起來,她快要生了,庚武驀地打斷了思緒。

    但什麼都未曾來得及發生,舊事既已在時光中淡去,待把那大漢的心愿了結,今後都不要再思及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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